韶子规点头。
他看见祝烨拿起被放在一旁的手机,按了几下之后对他说:“陈师傅已经到楼下了。”
韶子规道谢出门,一出大堂便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车,已经见过两次的陈师傅正站在车门前等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机器人模样,用无可挑剔的姿势躬身请他上车。
韶子规很不适应这份礼遇,此时终于找回了一点“祝先生是有钱人家大少爷”的真实感。
今天的乘客只有韶子规一人。他坐在之前祝烨的位置,而在他常坐的位置上,摆了一束白日菊,还沾着新鲜的晨露,是最纯净动人的白。
“少爷特地交代的,”陈师傅开口的时机拿捏得刚刚好,正好是在韶子规对着花束错愕了一秒,亟需人解答的时候,“他昨天给母亲和姐姐带的也是这种。”
原来祝先生昨天也是去扫墓了。
“哦。”韶子规应了一声,把花束抱起来放在腿上,想要多与它相处一会,都有些不舍得送给母亲了。
舍不得送,也还是要送。毕竟妈妈是世上最疼爱他的人,他不能和妈妈抢东西。
韶华是个美人,可惜被不幸的婚姻过早摧残。她的葬礼由未成年的独子包办,韶子规特地选了一张学生时代的证件照镶嵌在墓碑上。照片里还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学生,留着齐耳妹妹头,笑得天真无邪。
在遇到杜勇之前,她也曾这么绚烂的笑过。
只是韶子规无缘得见了。他记忆中的母亲,已经被生父榨干了活力,卑微怯懦的讨生活,连给儿子的温柔都透着哀伤。
韶子规在墓前伫立了很久,走的时候他伸手去摸韶华的照片,小声分享了一个秘密:“妈妈,我遇到了一个对我很好的人。你以后不要再担心我了。”
他在山上逗留太久,虽然无人催促,但仍担心陈师傅等得难受,几乎是一路小跑下的山。
待他气喘吁吁抵达停车场,陈师傅还是那张扑克脸,面无表情的给他开了车门,请他上车。
“对不起,”韶子规喘着解释:“我没注意时间,您等着急了吧。”
“没关系,”陈师傅发动车子,“昨天少爷也呆了很久。”
“是么?”韶子规不知道太多祝先生的事情,但好奇难抑,不禁怅然道:“那他一定很爱他的母亲。”
“你们挺像,”驾驶机器人的难得话多了点:“都一样客气,一样温柔。”
说完之后他自知失言,不该点评自家少爷,哪怕是夸奖也不妥。于是略显慌张的闭上嘴。
车内只有发动机的嗡嗡声响。等韶子规的呼吸渐渐平息,才发现身边又多了一束花。
红艳艳的,杜鹃花。
“这是?”他被荧光红晃了眼,伸手去触碰杜鹃花柔软的花瓣。
陈师傅解答:“少爷送给你的,说是担心你下山心情不好。”
韶子规把花抱过来,讶异于花店还卖这种花,以前闻所未闻。
再转念一想,若是祝先生要,世上什么花买不到。
至少,自己值得他去寻一束杜鹃花。
他觉得快要把持不住,急于要给祝先生一个拥抱了。
哪怕祝先生并不想要。
第12章
从空中别墅离开时,韶子规本想带走那束杜鹃花。
但祝烨找了个玻璃花器,盛满水之后放在阳台上,安置了那束花。
祝烨心灵手巧,艺术气息埋在血液里,随手一摆也是绝佳的花艺作品。他对恋恋不舍的小可爱说:“本就是哄你开心的,既然它的使命已完成,就不要让它经受旅途劳顿之苦了。留在这里,自会有人照顾妥当。”
垂下眼眸又说:“喜欢的话,我以后再送。”
他说话时一本正经,禁欲系的手指特别适合花艺。黑得深沉的瞳孔里没有惹人遐想的意味,可还是撩拨得韶子规飘飘然,每一步都似踩在云上,一不小心就会坠入那片黑色的深海。
去机场的路上,韶子规第一次见到了祝烨的生活助理。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穿着质感很好的白色衬衫裙,浑身书卷气,清纯而漂亮。脚踩七公分的高跟鞋仍然行动敏捷,干练的为自家少爷提供服务。
寥寥数语之后,就能发现她其实比外表看起来要沉稳干练得多。
姚诗丹安静的坐在副驾驶上,一如她这些天来所做的一样,竭力淡化自己在祝烨身边的存在感。
祝烨的电话多了些,都是家里来的,询问航班时间,晚饭菜色,祝烨一一作答,言辞间沾染了烟火气。
果然他的家不在滨城,而是在首都。
一路的好心情在贵宾室戛然而止——他们遭遇了祝煜。
祝煜手上还包着纱布,但丝毫不影响他行动。他不断对身边依偎着的水蛇腰辣妹上下其手,不知要带美人去哪里度假。
韶子规认识祝煜身边的姑娘,是个模特出身的三线明星。他以前还以为红到这个份上便可以不再迁就那些纨绔子弟,如今看来是他太天真了。
韶子规下意识拽着祝烨的胳膊,想拉他躲一躲,却意识到他拖不动。原因是祝烨根本不想躲。
祝先生又为什么要躲?
他不敢用这个暧昧的姿势挂在祝烨胳膊上,讪讪缩回手,却被反手握住。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祝煜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祝烨只当没看见,径直越过他,牵着韶子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祝煜不依不饶的追过来,质问:“你不是昨天就走了么?”
“你管不着。”祝烨淡淡的回应。
韶子规猜想他可能受过专业的表情培训,无论旁人怎么挑衅,他都温文尔雅,极少出现表情波动。殊不知这样最气人。
“是,你祝少爷家大业大嘛,我这个区区祝少爷当然管不着!”祝煜极力压抑着愤怒,声音尚且平稳,但脸红脖子粗还是暴露了他无法遏制的怒火。
“滨城不是祝家的私产,严格来说,你谁都管不着。”祝烨纠正他的说法。
“你是在讽刺我拿他也没办法么?”祝煜愤怒的指着韶子规。那本是他的猎物,如今却成了祝烨耀武扬威践踏他自尊的工具。
祝煜气得发抖,那一点指尖在空气中晃动,宛若瞄准了韶子规的枪口。
韶子规心中一寒,知道自己是把这位祝少爷彻底得罪了,不知今后的日子要怎么办。
“对,”祝烨替他撑腰,眼睑一撩,说:“你没办法。”
“好……”祝煜目光如炬,威胁的意味甚浓,同时违心的点着头,只道:“你走着瞧,有本事你就一辈子把他放在在眼皮底下!”
韶子规心想我可谢谢您嘞,他当然希望一辈子都在祝先生眼皮底下。
祝烨的视线腾挪到祝煜的右手上,嗤笑:“你不用住院了?”
祝煜忆起那晚一个排的人送他去医院的场景,好不丢人,恼羞成怒道:“爸爸偏心,哪怕你故意伤人,他也要护着你,从来不曾公平!这家里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他是想表达离家出走的骨气,不料祝烨的面色却蓦然冷下来,沉声问:“公平?你还敢和我提公平?”
祝煜心里“咯噔”一下,微弱的心虚很快被苏慧长年累月栽培的狂妄替代:“我当然要和你谈公平!你妈是明媒正娶,难道我妈不是么?你是祝庆祥的儿子,我也是!凭什么你当众把我捅伤了,媒体还要一个劲夸你,我这个受害者连个屁都不准放!”
韶子规看见祝烨手指上的骨节在收缩,极其艰难的角力后,他的手掌终于再度舒展开,嘴角勾起一个嘲谑的弧度,只说:“好啊,你要和我谈公平是吧,那就先把祝氏对半分。”
祝煜当然不可能答应。他的自私与贪婪和苏慧一脉相承,当即调转枪口直攻他的软肋:“祝氏怎么分当然要爸爸来判定!谁还不知道你有精神病!”
韶子规不是第一次听见关于祝先生是精神病的论调了,不禁为他捏了把汗。
姚诗丹蹙眉,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被祝烨抬手制止。
他看起来毫不在意,轻蔑道:“上一秒还要离家出走,下一秒又把爸爸搬出来,我怎么不知道爸爸这么好用。”
祝煜被迫回放了一遍自己刚说过的话,恼怒更甚。
谢天谢地,美丽的工作人员过来适时引导祝烨登机,结束了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飞机上,姚诗丹递给韶子规一本纸质的剧本,方便他。不用问也知道又是祝先生交代的。
韶子规感激的看向身边的人,贵宾室的对峙消耗了祝烨的精力,他正在闭目养神,看起来有些累了。
韶子规心里酸涩,觉得祝先生有点可怜,不自量力的心疼他。
如果,可以保护他就好了。
姚诗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是希望他别去打扰祝先生的意思。
韶子规乖乖点头,姚诗丹便转身离开,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韶子规看着她的背影,有点嫉妒。
那是个聪明干练的女孩,一看便有极好的教养。也不知陪伴了祝先生多久,才能如此熟稔的照顾他。
不像自己,只会给祝先生添麻烦而已。
韶子规侧目打量着身边的人,心想可那又怎么样,能坐在祝先生旁边的,仍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