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芽往后退了两步。
“欸,别怕。”有人瞧见她的小动作,立马上前拽住她,拖着她往前走。
“别怕。”
“大家辛辛苦苦准备的礼物呢!”
“你一定要接受哦。”
“不然大家的好意都白费了。”
“我们会生气的。”
闫芽挣扎着,但她挣不开。
一群人簇拥着她,拖着她。经过一个摆地摊卖瓜的老太太时,老太太问:“你们去哪儿玩啊?”
小朋友们回答:“给闫芽过生日!”
“哦。”老太太应道,“感情那么好啊。”
“是啊。”小朋友们齐齐笑着说。
他们带着闫芽走上一架水泥桥。
桥长,但窄,周边没有护栏。
“闫芽,闫芽!”有人笑着叫她的名字。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他们笑着说。
也不知是谁伸手推了她一把,还是因为一群人互相挤着,挤在窄窄的水泥桥上,推推搡搡间,闫芽掉进河里。
“扑通”一声,闫芽在摔下去的那一刻听见有人喊:“哈哈哈哈哈哈快来看野鸭子游泳!”
那年2019,那天3月27,她刚满八岁。
闫芽怀里紧紧抱着个纸盒,有人说她是失足不小心掉入水中。
那架水泥桥周边没有摄像头。
几个孩子在老师办公室里一致回答:“我们想给闫芽过生日。”
“经过水泥桥时,不知道怎么的。”
“只听一阵水声,我们回过神后发现闫芽不小心便掉下去了。”
老师点点头。
当地办案警方点点头。
家长们点点头。
女人呆愣地站在那里,听到一句又一句。
“是她自己不小心。”
“你看吧,我家孩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即便教室里的摄像反应了我家孩子欺负你家孩子,那也是正常的。”
“那不叫欺负。”
“这都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用得着当真吗?”
“那么多孩子说她是不小心自己掉下去的,难不成还有撒谎?”
“你不要因为自己失职了,没有做个好母亲,没有教育好孩子,就把账赖在我家头上。”
“……”
那天三月二十七。
女人独自在家坐了很久很久。
她沉默不语、目光涣散,像一尊雕像。
然后她像是想到什么,忽地指尖一动。
她垂眸望向右手,好似怀有某种期待,小心翼翼一点点展开。
手心空空,没有想要的东西。
薄荷糖不在了,也没有人会在她空虚的时候递给她安慰。
女人忽然嚎啕大哭。
哭声压抑,充斥着整间屋子。
她的小姑娘很可爱。
很乖,很懂事。
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只是再也没有了。
卓异呆愣地看着眼前那些一幕幕闪过的情景。
直到结尾之处,他还有些没缓过来。
宫泽煜和叶韶凡在一边沉默着,谁都没有吱声。
“你们为什么要欺负她?”女人立在原地,嘴里喃喃道。
“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我对不起她。”
“我直到出事后的那天去找老师,去看教室里的摄像,想看看她最后放学待在哪儿。”
“然后……”
然后当老师倒带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被人欺负了那么久。
一直一声不吭。
“为什么那群孩子能逍遥自在,一点儿悔过之心都没有?”女人继续喃喃道,“他们是父母的心头肉。”
“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唯一。”
“为什么要欺负她?”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女人说着说着,眼眶红红的,泪水在眼底打转。
“我对不起她……”
她精神失常,话语间有些跳跃且并不连贯。
叶韶凡看着她,没有回答她那些话。
他只是垂了一下眼,随后抬手用指间残余的血在空中划了一道,引出一条红色的长线。
那线在空中歪歪绕绕,小小的打了个圈,像是绑住了某种事物,最后又捆住了女人的右手。
旁人看不明白,但宫泽煜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是沟通阴阳两界的一条血线。
以血制成,传闻只要将线引到活人和灵身上,使两者互相联系,他们便可沟通。
通俗点说,就是可以互相碰到,活人也能看到灵。
宫泽煜非常清楚,只是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叶韶凡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请您认真听她说。”
女人闻言怔愣几秒,有些没反应过来。
“现在你可以碰到她了。”叶韶凡道。
女人云里雾里,刚想问句“什么”,就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什么湿湿的东西拂过,随后感觉有人牵起了她的手。
也许是因为太过思念,也许她其实一直都在。
她似乎听见一个声音,很认真很认真,一字一句的对她说。
“妈……妈……”
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辛……辛,辛辛……苦,苦……了……”
那声音断断续续,说得有些吃力。
“谢……谢……”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
“我……我,我很……很爱……你……”
女人恍惚片刻,垂头望去。
她好像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小姑娘。
小姑娘浑身上下湿答答,手里抱着个纸盒。
她看着她笑了,将纸盒递了过去。
待到女人一时分不清虚实,有些机械地伸手接过纸盒时,那小姑娘便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只是笑着,身形越来越淡。
灵依然存留在世,通常都是因为有着放不下的执念。
叶韶凡站在一边看着小姑娘,声音很轻地说:“生日快乐。”
“这个礼物喜欢吗?”
小姑娘回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谢……谢……”
小姑娘笑了,笑得很好看。
“再……见……”
她说着,便渐渐没了影。
周围浓雾消散,再没有聚拢,明月洒落,那夜很亮。
女人打开纸盒,看到里面立着的两个小人
一高一矮。
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女孩。
两个小人的正中间多了颗小小的薄荷糖。
一边还写着一行小字。
希望妈妈每天开心。
一时间女人说不出话来,强忍了很久的泪水啪嗒啪嗒掉落在纸盒上。
泪水浸透了纸。
“闫芽……”
“闫芽。”
她的小姑娘,是她这一生最为宝贵的财富。
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她很喜欢,她很爱她。
第六章
古桐镇的事情算是结束,剩下的就交给警方处理。
警车和救护车发出长鸣赶到。
女人被警察带走时,依然有些神智不清,嘴里始终放不下两个字——“闫芽”。
那天夜里雾气散去,月很明亮,天很干净。
叶韶凡在古桐镇的其他角落里几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学生和一个抱着地图昏倒在地,浑身是伤,看着吓人,却依然顽强吊着口气的学生。
“你们胆子真大。”叶韶凡笑着看着卓异一群人,伸手在每个人额间轻轻点了一下。
“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觉。”
“就当是梦,睡一觉什么事都不会有了。”
宫泽煜站在一边看着他的举动。
轮到他时,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叶韶凡看着他,开玩笑道,“是臣服于我的美色,还想与我多待一会儿”
宫泽煜:“……”
他冷冷覷了叶韶凡一眼:“我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的人,有些震惊。”
叶韶凡闻言,低声笑了一下。
“你刚刚在做什么?”宫泽煜问。
“你不知道?”叶韶凡脸上出现一瞬的诧异。
宫泽煜蹙了下眉,他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奇怪。
好像他应该知道似的。
“我们称那个叫‘致幻’。”叶韶凡回答,很快便恢复常态。
好像刚刚那个奇怪的问题不是他问的一样。
宫泽煜:“‘我们?’”
“对,‘我们’。”叶韶凡回答,“就是与我同样的人。”
“致幻就是模糊人的记忆。现在还没多大感觉,但只要你一进入睡眠状态,一觉醒来便会以为那些事都是一场梦。”叶韶凡解释道,“打个比方。比如你在参与这件事情前,是打算去超市买东西。”
“但是你没有去,而是参与了这件事。那么致幻便会将你脑中的记忆做个清理和调整。”
“会模糊或是抹去这件事,而后顺其自然地编造另一件事去弥补这个漏洞。”
“因此你不会记得这件事的细节与相关人员的长相,但大致有个模糊的印象。”
“你也不会觉得有哪里奇怪,好像本该就是这个样子。”
“就好像只是做了一场梦。”
宫泽煜闻言,曲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叶韶凡垂眼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回答道:“别紧张。这个对人无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