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去石桥,不想汪茹玉的死,不去追忆往昔,哪怕追忆了也掩藏自己的情感。
他骗自己从没认识过这个人,想将她的一切在脑海中通通磨灭。
就当她不曾存在。
李成业拼命工作,努力挣钱。
开了个酒馆,生意渐好。
他再婚,在风月场所中找了个女的,叫余菁。
一年后有了个孩子。接着他搬家,搬进更大的住宅。
悲剧的开始发生在他搬家后不久。
汪茹玉死了,但她化作了灵。
她回过神弄清自己的状况后,去寻找李成业,找到后一直跟着他,看着他。
她看他颓废,看他麻木,看他日子变好,看他娶了个新的妻子,看他有了个可爱的孩子。
她本来应该高兴,因为她希望他能好好的。
但她不高兴他想要将她忘掉,想要将那份感情磨灭。
我陪你走过最艰难的那段时光,不曾怨恨你半分,你却不珍惜我们的感情,想要将我忘记!
汪茹玉很生气。
她本身化成灵,控制不好,怨气便会格外凝重,甚至吞噬她的本心。
于是她扭曲了。
她厌恶余菁抢走了李成业,讨厌他们的孩子,最为痛恨的是李成业,怪他不懂珍惜。
为什么有些东西能轻而易举的说忘就忘?
但她本心善良,在还没完全吞噬前,她的状态扭曲着,一下想“忘了也好,他能过得更好”,一下又有些不甘心。
她不甘心,不甘心为什么李成业要忘记,不承认她的存在
而且还那么容易……
当年结婚时他一下说出口的承诺,如今早已化为泡影,早就烟消云散。
明明答应好的,明明说好了的。
他只爱她,也永远爱她。
化成灵的汪茹玉心态扭曲着,在善恶间跳跃。
她希望李成业生意崩盘,重回困苦的日子,这样他就不会忘记那段穷苦的时光。
她希望李成业和余菁的孩子死,因为以前他们没有孩子,她不想看他活得那么高兴。
但她又转念一想孩子是无辜的。于是她很快打消了念头,却不料那孩子在一次高烧中离开。
她也希望余菁死,又深知这不是余菁的错,所以总会在生死一念间,救下余菁。
她时常痛苦地挣扎着,时而又茫然无措地想“忘就忘了吧,他岂不是能活得更好些”
毕竟还是希望他能好。
但是凭什么只有她一人留有那份记忆?!
那份感情,那段时光被人说忘就忘,说销毁就销毁?
那他把她当作了什么?
当初的承诺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那她究竟是什么?
李成业还爱她吗?曾有真的爱过她吗?
汪茹玉想,心里矛盾,感觉自己要精神分裂。
她看着李成业生意崩盘,看着他家道中落、穷困潦倒,看着余菁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横祸发疯,看着他们的孩子在高烧中死去……
汪茹玉咬着牙,咽下矛盾的思绪,想着要不……还是算了……
没有意思,她也累了。
她不想跟着李成业,想放下了。
但是她希望在离开前,李成业能看她一眼,认认真真地再看她一眼。
一眼就好,她知足了。
因为李成业从来不正式她的死以及他们的过去。
因此汪茹玉想在离开前让李成业再看看她,认真地看一眼。
这是她的执念。
但是李成业没有。他是个胆小鬼,他不敢面对汪茹玉。
他不敢面对汪茹玉死了,不敢再去石桥。
家中发生怪事,他猜测到可能是汪茹玉来找他了。
来找他,在怨恨他颓丧无能,怨恨他不守承诺,怨恨他逃避现实,怨恨他不懂珍惜……
也许还想问问他,你是否真的爱过。
于是李成业害怕着,不敢踏出家门半步,靠着家中积蓄度日,请了半吊子的道士想将汪茹玉的阴灵除个干净。
他不敢面对汪茹玉怨气冲天的灵,过来要他的命。
但是没有用。哪怕他最后受不了,抑郁了,自杀了,也摆脱不了汪茹玉。
余菁在某一年上吊自杀,吊死在一棵老树上。
紧跟着他也一起,吊死在那里。
然而时光轮回,他死后心虚,不敢去阴间,也依然在人间徘徊,重复当年的事,一遍又一遍。
他是个胆小鬼,他不敢去看汪茹玉。
生前不敢,死后也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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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法的红纹渐渐停息不转,光芒散去。
阵法中央,汪茹玉红着眼看着李成业。
她没哭,就是很难受。
化作灵的那段时间,她独自哭了那么久,现在不再想哭。
李成业坐在地上垂着脑袋,样子很颓,他不敢去看汪茹玉。
他还不敢。
以前不敢,现在也不敢。
他心里内疚,却没有勇气去正式所犯的糊涂。
汪茹玉垂着眸子看着他。
“阿业,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性格,应该是很勇敢的。”
汪茹玉牵动着嘴角,想要努力挤出个微笑。
但是太困难了,她没有力气去装模作样。
汪茹玉俯下身,很轻很轻的对李成业说:“阿业,你看看我。”
李成业死盯着地面,岿然不动。
“你听我说。”汪茹玉耐着性子道,“我要走了,我希望你能看我一眼。”
“不看也算了,反正也没什么用了。”汪茹玉勾嘴浅笑。
“我在这里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她说,“虽然没有意义,但还是想告诉你。”
“感谢你曾对我那么好。”
“我也曾爱过你。”
“很爱、很爱你。”
.
长风一掀,牵起了汪茹玉的长裙。
蓝色长裙又破又脏,但她依然穿着,而且很喜欢。
那长裙掩盖不住她的端庄和美。
李成业怔愣着,随即僵硬地抬起头看着汪茹玉。
有些哑然,嘴巴微张,不知道要说什么。
半晌李成业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嗓音嘶哑,微颤着:“你……你说什么?”
李成业浑身颤抖着,眼眶泛着猩红,里面布满血丝。
他清清楚楚看见前方的虚影嘴巴一张一合。
很轻,吐字清晰。
汪茹玉对李成业说:“我曾爱过你。”
“很爱、很爱你。”
刹那间李成业眼眶里的泪水汹涌而下,瞬息而出。
明明先前还怕得要死,抖如筛糠。
现在却是止不住的想往前。
就是想拦着渐渐透明,快要消失的虚影,想要抓住她,求她原谅。
“对……对不起……”李成业颤抖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害怕逃避那么多年,就是怕汪茹玉化成厉鬼来质问他,来要他的命。
但是汪茹玉没有,什么都没问。
反倒还释怀了。
李成业疯狂吼叫,徒劳地伸手去抓那片虚影。
可是抓不住啊。
当年的承诺说出口是轻而易举,现在的“对不起”也带有同样的意蕴。
只是幸好当年的听者长大,不会再抱有美好单纯的念头去轻易相信了。
汪茹玉笑着,身影渐渐暗淡。
她笑得灿烂,像夜晚的烟火,在空中绚烂,很明媚。
如当年结婚的那晚。
她身后是一片和煦的阳光。
在走之前她来到叶韶凡跟前,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先生,您的东西别在弄丢了。”汪茹玉送到叶韶凡跟前笑道,“谢谢你们。”
随后她的身影随风消逝。
叶韶凡没想到汪茹玉会突然来到跟前,手里紧紧攥着汪茹玉塞给他的东西。
伴随着李成业声音的嘶吼,身体开始如摔碎在地的玻璃瓶般四分五裂,周围的景象也在坍塌。
叶韶凡低头看了一眼。
那是两块系着红绳的木牌。红绳缠绕交错,把两块木牌紧紧绑在了一起。
上面写着字,字迹他眼熟。
有块木牌是他写的,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而另一块虽然眼熟,但他不知道是谁写的。
上面没有愿望,而是一段对话。
一个上面写着——我害怕失去你。
另一个上面写着——那就不让你失去。
第二十七章
幻境坍塌,叶韶凡手中的木牌也随着幻境消失而消散。
他咬牙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及头晕,后槽牙磨合着,转头看向身侧的宫泽煜。
血还在顺着手臂往下流,额头上的汗珠愈发细密。
他曾有满腹疑问。但现在不需要问,他也知道答案。
而且叶韶凡自己清楚,这些答案的根源来自谁,如今这样又是因为谁。
宫泽煜状态很差。因为用了引灵阵,使他喉咙里一股血腥味,胃里犯着恶心,心脏像是被人千刀万剐,像是要撕裂一般。
好在汪茹玉并不是怨念深重的灵,加上他身体素质不错,一直强撑着,哼都不哼一声,不然现在早就死了。
溯洄破裂,他们回到现实。
周围的人看见了他们身上莫名多出的伤,声音愈来愈大。有人惊呼尖叫,有人低声窃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