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希望你活着。”
不知道是不是许竞珩的错觉,他感觉臂弯里的身体,再次极轻地颤抖了一下。
许竞珩感觉到男孩的变化,突然觉得心里很不好受,他再开口时不是在说话了,而是在唱歌:“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心酸,更不应舍弃,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许竞珩唱完这段就停下了,因为他看见男孩转头看他了。
男孩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微微张开没两秒就又合上了。
许竞珩下巴抵在男孩的背上,在灯光下柔和地笑着,“要我再唱吗?”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深沉着的眼眸突然明亮了几分。
许竞珩笑意更深,“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那我这个非原创不著名的业余歌手就在你面前献献丑啦……”
他咳咳两声,放慢了调子:“一生之中兜兜转转,哪会看清楚,彷徨时我也试过,独坐一角像是没协助,在某年那幼小的我,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
在雨夜滂沱,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
许竞珩看着男孩的侧脸轮廓,轻声问道:“这是粤语歌,你能听懂歌词吗?”
男孩没有说话,许竞珩把他搂紧了些,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
第4章 人间
男孩似乎在忍耐些什么,忍耐过后他妥协了,随后两手紧紧地握在了护栏上。他往上坐了一些,身体不再像刚刚那样跟挂在护栏上似的,而是坐在护栏上了。
他这个举动对许竞珩来说是莫大的惊喜,这个惊喜还带着些紧张,让许竞珩的心脏骤然收紧,呼吸都不敢太用力了。
此时许竞珩心里的期待和悸动极其强烈,他觉得之前十六年来没有任何一件事比现在“他成功救了一个人”这件事更能让他有成就感。
许竞珩压制住自己即将要迸发出来的激动小火苗,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下来,好不好?”
男孩轻叹一声,感受着背后温热又陌生的体温,觉得有些贪恋。终究是点下了头,沙哑地说:“好……”
得到男孩的这个字,许竞珩没有掩饰地笑了出来。
他转头对许历使了个眼色,许历会意,立马走过来环住了男孩的腰,把人从护栏上抱了下来。
大事完成之后,父子俩也并没有放下心来,许历一句接一句地问着:
“孩子你身上疼不疼啊?”
“这么多血是怎么弄的?”
“刚刚有没有刮到哪里啊?”
“叔叔先送你去医院吧……”
“有心事可以跟叔叔说,叔叔好好开导开导你。你看你,还这么年轻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想不开的,这上面多危险啊,啊?!”
而轻生的当事人自己,异常冷静,异常沉默地盘腿坐在地上。他抬手摸了把带着血的脸,面无表情盯着地面,也不说话,对许历关心的询问置之不理。
许竞珩无奈,抬起手腕一看手表,时间是早上五点了。
他觉得,面前这个男孩子年纪还很小,这般大的男孩子心里都是自尊心强又好面子的。
想轻生被人劝回来了,他大概是觉得有些窘迫。
许竞珩没在这件事情上面跟他钻了,想岔开话题。他指了指男孩身上的黑色短袖,装作惊讶道:“诶?你看,我们的衣服是同款诶!”
许竞珩跟坐在地上满身是血的男孩,穿着一件同样款式同样颜色的黑色短袖T恤。
T恤很简单,胸口处印着一个肥胖可爱的小猪头,是白色的。
白色猪头在笑,猪头下面写了一行英文:
Good Luck!
男孩坐在地上,抬眼瞄了许竞珩和他胸口上的猪一眼,又垂下眼去,“早看见了,我又不瞎……”
“好吧……”许竞珩撇嘴。他走上前蹲下去,拍男孩的肩膀,“时间太晚了,额……不对,早上了,要不要送你回去?或者去医院?”
男孩又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冷漠道:“我走了。”
许竞珩有些懵,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愣道:“啊?这样就走了?”
男孩扭头斜眼看他,满脸不屑,“不然呢,要给你钱吗?你救一条命怎么收费的?”
许竞珩笑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或许,我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
他很想要个朋友,而这个血人……啊不,而这个男孩就挺合适的。
男孩不知是嘲讽还是轻蔑地笑了一下,“有必要吗?留了也是尴尬。”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遇见。
不如就当从没见过。
许竞珩满不在乎,“不会尴尬啊,有空了就聊聊天也挺好的。”
男孩也不管许竞珩他爸在旁边呢,冷淡道:“我没空。”
许竞珩耸肩,“好吧……其实你是我来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本来觉得我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或许有点缘分,可以认识认识,哈哈……”
男孩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他眉梢一挑,“我是你来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你认识我吗?我叫什么名字?”
……
说话难听,面目可憎……
这不是刚想加个联系方式来慢慢聊慢慢问嘛,真是的……
男孩抬眸上下打量了许竞珩一眼,又道:“而且,我不跟女的联系。”
“什么?”许竞珩愣了两秒,在看清楚对方轻佻的眉梢后,立马就明白了,“你!我是男的好不好!!”
他心里有一股气上来,心想这人怎么说话呢这是!
他在这里说了半天好话,还唱了几句歌,这个人是捐了耳膜和□□吗?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真是气人!
许竞珩自认为,自己再怎么看也跟女孩儿沾不上半点边。
他想回两句嘴,但碍于这人刚刚还在这寻死呢,也就忍了。
“再!见!”许竞珩觉得这人实在冷冰冰的,而且还器官有问题,看来并不适合做朋友,于是斜了他一眼后就带着些怒气地转身走开,不想再自找无趣。
许竞珩回到车里坐好,心里生着闷火,但眼神还老想往那男孩身上飘。
窗外的许历犹豫着问了一句,“孩子,你家在哪儿啊,或者你要去哪儿,叔叔载你一程?”
“不用了。”男孩儿的眼神从许竞珩身上收回,朝着前方慢慢离去。
他走了几步路身子又顿住,没有转头,平静地说:“今天,谢谢你们……”
“为了将来,那些有可能因为你而感到幸福的人而活着。”
男孩永远地记住了许竞珩这句话。
许历扶上车门,如释重负地摇摇头,“不谢不谢,救人乃人之本能。”
他看着这座桥,桥挺长的,光是走下桥估计就得半个多小时。
这孩子是走上来的,估计是真没想回去了。
许历一看这孩子虽说长得高,比自家许竞珩还高半个脑袋,但怎么着也还是个孩子,他心里不放心,又跑上去拉了男孩,“孩子,你家在哪儿?叔叔还是送你一程吧?”
男孩回头,看到许历的脸。
他仿佛这时才看清楚,那是一张十分慈祥,没有任何凶狠模样的脸。这个叔叔身上闻不到猛烈的烟酒味,也不会对他拳打脚踢。
许历这时又道:“天黑路远的,叔叔载你一程吧?让你一个人走,我还是不放心,而且这附近都是工业区,你肯定不在这儿住,那么远的路,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
许历嗓子粗,身形也胖,但丝毫不吓人,反倒让人安心。
许竞珩从后视镜里看着男孩的背影,轻叹一声,“真可怜……”
车外,许历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孩子,上车吧,别人对你不好,你自己要对自己好啊,是不是。”
男孩转身,心里忽起温暖的涟漪。他点点头,“好……谢谢叔叔。”
他后来才知道,原来当时答应上车并不是脑子一热。他只是想,再多听听许历说话的语气,再多跟许历相处相处。
那陌生的温暖和关心,是他从未感受过也从未得到过的奢侈。
男孩跟着许历走到车边,他站在车窗外,以一种……观摩地表情看着许竞珩,许竞珩则淡然地回瞪他。
这个血人可怜归可怜,但说他是女生,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许历一脸讨好地对许竞珩笑了笑,“宝贝,你去后面坐好不好呀……”
许竞珩一脸懵,“干嘛?你难不成是想让这个血人……让这个兄弟坐副驾驶吗?你不怕警.察查你啊?”
许历理直气壮道:“就是怕警.察查,爹才让你去后座跟这个哥哥一起坐啊,顺便帮哥哥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如果车上坐着一个血人,真被警.察查到了,他真的说不清。
许竞珩鼓着脸压着眼,“不要,让他自己擦……”
许历安抚道:“乖乖乖,哥哥受伤这么严重,肯定得人帮他的,爸爸要开车,帮不了是不是?”
“那你帮他擦完再开车不就行了。”许竞珩还是不肯坐后面去。
“不用了叔叔,我自己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