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男孩的声音十分沙哑，但许历也能听出来这孩子年纪应该不大，说不定跟自己家许竞珩差不多大呢。
想到许竞珩，许历就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许竞珩高中这一年，性情大变。他不爱说话了，平日里也不爱笑了，整个人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再看不到小时候那乖巧活泼的影子了。
而他这个当爸爸的，找不到原因，但他知道许竞珩高一这一年过得不开心，因为他经常能看见许竞珩身上的伤。即使许竞珩已经尽力掩藏了，但是做父母的还是能轻易发现。
他其实猜测过许竞珩也许是在学校受欺负了，所以在许竞珩车祸后提转学时，他很爽快地一句不问就答应了。
他也曾旁敲侧击问过几次许竞珩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许竞珩都说是跑步摔的。
但是……摔倒哪儿能把手腕上摔出那么多条细细的疤痕来呢……
许竞珩在这件事情上有意敷衍他，他也就不逼着问了。就连离开父母转学回老家读书这件事，他也很快就同意了。
他想着，许竞珩已经长大了，做什么决定都有自己的理由，跟父母说什么和不说什么也有自己的考虑，那他就不管那么多了。
“走啊你们……”桥护栏上的男孩又说了一句。
许历回神，好声好气道：“孩子，我看你受了伤，看起来还蛮严重的，要不要叔叔载你去医院？”
第2章 人间
“不去……”
男孩冰冷地拒绝了。
许历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去，也没有进车，而是两手扶着打开着的车门，语气并没有太过小心，反而像是开玩笑，“好，不去不去……不过，孩子啊，这上面可不是好玩的地方，你要玩儿可别来这里玩，坐在上面一点都不酷，你快下来，叔叔开车送你回去。”
男孩儿嘴角扯起讥讽地笑，他把头低的更深了，“我知道这上面不好玩，但是这下面好玩啊。”
这下面，是深渊，是冰冷的江水。
“总比那个该死的人好……”
这句话，听得许竞珩和许历一脸茫然。
“那么该死的人为什么还好好活着啊……”
许历眉头深皱，但声音却是异常冷静，“孩子，你在说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不要自己想不开，有什么困难说给叔叔听听，叔叔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男孩眼神空洞地摇摇头，“你们走吧，我也很快就走的。”
许历叹了口气，无奈道：“孩子，不是叔叔吓你……你看，桥上这么大的风，风一吹你不一定还抓得住栏杆的，叔叔先把你抱下来，你要坐在地上坐嘛，好不好？”
男孩坐在护栏上面，把头转了过来。昏暗的路灯下，许竞珩看不大清楚他模样，但那满脸的血却尤为刺眼。
男孩沾着血块的薄唇微微张合着，“你们就跟刚刚那样，当作没看到就行了，走吧……”
许竞珩在车里瞪大了眼睛，刚刚自己伸出去的小半个头，被那个男孩子看到了？！
男孩好似眯着眼，透过许历和打开着的车门，目光落到了坐在副驾驶上的许竞珩身上，他语气很是随意：“本来都已经走了的，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许竞珩瞪大的眼睛与男孩半眯着的眼睛正好对上，他心惊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慌张道：“我……我刚刚是……看错了，没看清那上面是个人，才转回来看看的，我……”
男孩没有说话，不可见地笑了一下，嘴角扯起的弧度很轻佻。
许竞珩强制让自己镇定一点，提高了音量对男孩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坐在这上面，也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还是想劝你下来，也许……你并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男孩挑起黏着血液的眉梢，“是吗？”
许竞珩小声道：“可能……是的。”
许竞珩按开了安全带的锁，打开车门走出去。
他出去之后男孩又把头转了过去，看向静寂的江面。
许竞珩走到许历旁边站定，跟许历并排着一起背对少年。
他手扶在车门上，淡淡地说：“你放心，我不过去，你也别冲.动。”
他背对着男孩，轻轻歪过头，用余光能看到男孩的一丝背影，“那个……我能问一下，你还是学生吗？”
空气安静了两三秒才听见男孩说：“是。”
许竞珩急忙道：“我也是学生，我今年已经要十七岁了，你呢。”
男孩用鼻音轻蔑地哼哧了一声，没有说话。
许竞珩也没有在意，轻声询问：“请问……我可以……慢慢地走到你后面去吗，我不会碰到你的。”
他等了几秒，看男孩没有说话，心中突然有些窃喜，看来还是有希望的。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我就走过去啦。”
许竞珩拍了拍许历的肩膀，指了指后面的男孩，示意自己要过去了。
看许历眼里是担忧的神色，许竞珩又对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放心，“爸，您能先坐到车里去吗？我有话跟他说。”
许历犹豫了几秒后点头，坐到车里关上了门。
许竞珩脚步缓慢极其小心地走到了男孩背后，男孩似乎感觉到背后有气息靠近，他的双手在无人察觉的时候握紧了些。
许竞珩放轻了声音，开口道：“其实……你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死，对吗？”
男孩扭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竞珩愣了愣，突然瞪大眼睛两手抬起来连忙摆动着，结巴道：“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要激你！你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男孩轻扯嘴角哼笑一声。
许竞珩盯着男孩的背影，一步，再一步地往他背后挪动，最后几乎要靠到他身侧。
看男孩没有说什么，许竞珩便把两手手肘抵在了护栏上。
他撑着脸，对着前面那片在黑暗中模糊屹立着的建筑物和墨黑的水面，吐了一口气，好似有些怅然，“我其实很想听你说一下你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帮你分析一下对于发生了这些事情的你来说，现阶段究竟是活着好一点还是死了好一点……因为我不太想，直接以一个路人的身份在不知你经历的情况下劝你活着。”
许竞珩又道：“但是我不想问，因为这是你的伤心事。我知道人在绝望时，想起一件伤心事的话，后面的伤心事就会一件接着一件地涌上来，然后……人的情绪就会极其消极，导致崩溃。”
护栏上的男孩一直沉默着，许竞珩便继续说着：“我想……你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那想必是有了不想活的念头。但是，你还坐在这上面，并没有跳下去，那就是还有想继续活着的理由。”
许竞珩抬头，把脸转向男孩的脸，看到男孩正低头斜视着他。
他微笑，“我说的……对吗？”
男孩脸上的血很多，但已经快被风吹干，没有流过泪的痕迹。
他还是没有说话。
许竞珩乐呵着：“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哈。”
他换了个姿势，两手手掌交叠着贴在护栏上，下巴低下去轻轻地在手背上碰了碰，“我觉得吧……如果你有很多想死的理由，而只有一个想活着的理由，你也要活着。”
男孩的眉毛在许竞珩没有看到的时候，轻微地皱了皱。
许竞珩垂下眼眸，搞怪地说着：“因为闭上眼，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什么希望都没有了，那就只有黑暗。但是睁开眼睛，还可以看到想看的东西，天上的太阳，地上的美景……还有你自己。”
“睁开眼睛就是光明。而光明，向来是能战胜黑暗的。”
男孩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说的什么几把……说的什么玩意，以为自己是心理导师呢？”
许竞珩抿着嘴巴对男孩一挑眉。
男孩瞥了他一眼，又去看前方的江面，声音冰冷：“旁观者，说得太轻巧……”
许竞珩睫毛轻垂，“是，我是旁观者，但是，你不是啊……你不是你自己人生的旁观者啊。旁观者都想要你活着，你自己更应该要让自己活着。”
男孩冷笑一声，闭上了眼睛，“等你经历过了我的经历……感受到了我的感受……说不定连犹豫都不会犹豫，直接死了。”
许竞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用轻快地语气说：“嗯……可能吧。其实我前段时间过得也挺煎熬的，就是……校园暴力你知道吧？哈哈……我就是被校园暴力的那个。”
男孩儿转头盯着他看，眼神有些鄙夷。
许竞珩耸耸肩，没心没肺地说着这件让自己夜夜做噩梦的事情，“那些人成天逮着我就是一顿暴打，我以寡敌众那是毫无反抗之力呀，你看你看！”
他笑着，把手上被那些人用圆规尖儿划的一条一条的，留下了浅浅疤痕的手腕抬起来，递到男孩面前晃了晃，“这是他们划的，嘿嘿……”
男孩以一种奇妙……额……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许竞珩。
看到男孩的眼神，许竞珩噗嗤笑了出来，“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吗，慎得慌……”
他把手缩回来，“我呀……当时被欺负得可久了，而且学校里的同学们都不理我，我只能自己跟自己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