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宋颂想起昨天自己给老大爷急救后微微颤抖的手。
自从回到1997以后,他的心情时常这样起起落落。
那些年,他还是有遗憾的吧。
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根本没给他应对的时间,以至于当初那个年仅十八岁的自己什么都没做好,病重的没救回来,活着的也没照顾好。
昨天那个帮忙拨120的职工感叹说:“这人老了啊,心血管就是容易出毛病。今天我们领导还下紧急通知了,说让我们向你学习,好好学学心肺复苏手法,免得以后遇到突发情况时应对不来。”
宋颂腼腆地说:“我也是头一次用,以前只是学过而已。”
得知老大爷没事,宋颂也就放心了,又去期刊阅览室登记。
期刊阅览室登记处换成个热心大姐。
知晓宋颂就是昨天救了谈大爷一命的人,大姐把登记本一合,豪气地说:“还登记什么啊,来,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那边填个资料拿个借书证,以后省图就是你的家,你想来这边睡觉都行。”
宋颂想起宋妈说要办个省图借书证,欣然接受热心大姐给开的绿灯,去领了本胶皮的蓝本本。
对于习惯了永远只带一台手机几张卡的人来说,这胶皮蓝本本的手感已经挺陌生了,宋颂忍不住多摩挲了几下。
拿着蓝本本回到期刊阅览室,宋颂向热心大姐道了谢,又投身于期刊报纸的海洋之中。
……
转眼到了六点,宋妈按时开着车过来,远远便见到宋颂如松竹般立在那儿的身影。
她每次看着两个儿女都忍不住感慨,他们夫妻俩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就是生了这么两个出挑的孩子。
村里其他孩子蓬头垢面到处撒欢的时候,她就算是再忙也要把两个孩子拾掇得干干净净。
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他们夫妻俩没本领也没钱,估计是看不到了,但孩子不能和他们一样,他们得到更高的地方去,过上更好的生活。
下岗的时候他们天天都在算账,算当十年工人工资有多少,砸锅卖铁买下彪哥那台二手卡车又得多久才还清债务开始赚钱,算来算去,他们还是咬咬牙做起了水果生意。
他们生在农村,又在流水线上埋头干了许多年,没文化,没见识,别的生意他们不懂,什么电子产品、什么时兴服装、什么新鲜吃食,他们都整不明白。
算来算去,还是山里长出来的果子他们最熟悉,好吃不好吃,他们一尝就知道,没人骗得了他们,他们也不骗别人,踏踏实实地干,日子总能好起来。
他们这辈子最大的野心,就是供两个孩子上大学去。
宋妈正想着,宋颂已经打开车门钻进车里。
临近报废的二手卡车里有股子挥之不去的汽油味,车座椅已经破旧不堪,不过宋妈手缝了两张坐垫,还挂了出入平安的挂件、摆了宋颂兄妹俩搞来的摆件,瞧着小而温馨。
“怎么就上来了?趁着图书馆没下班,我们去办借书证。”宋妈见宋颂熟门熟路地扣安全带,不由得念叨起来。
宋颂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蓝本本。
宋妈惊讶:“你自己办好了?”
宋颂把自己给老大爷急救的事给宋妈讲了,重点给宋妈讲了老大爷的同事们多么热情,今天直接帮他把借书证给办了。
儿子救了人是好事,宋妈却还是不太放心:“你什么时候学的急救?人命关天,没把握的话你可别胡来,万一人没救回来还让你折腾出事就糟糕了。”
“去年学校有教过,省医学院的教授带学生下来给我们讲的课。”宋颂说,“我当时学得可认真了,不信你问妹妹,妹妹也学了。而且那种情况下哪来得及想那么多,会就赶紧上。医生赶来后还夸我急救及时呢!”
宋妈这才放心:“那就好。”她又教育起宋颂来,“救了就救了,你别整天挂在嘴边说。救人本来就是应该的,见死不救那是畜生!”
宋颂一脸赞同地点头:“我晓得的,也不看看我是谁教出来的儿子。”
母子俩说说笑笑,车子很快出了市区。
宋颂见车前车后都没什么车了,才小心试探:“妈,要是我今年没考好能复读吗?”
宋妈一听这话,立刻把车停到路边,严肃地看着宋颂。
宋颂特意在市区待了几天,就是想缓冲缓冲,这会儿见他妈不说话,心里直打鼓。
想到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宋颂索性豁出去直接坦白:“我今年的分数估计考不上,想明年重新考一次。”
宋妈对宋颂的学习成绩向来了如指掌,马上反驳:“按你摸底考的分数,第二志愿和第三志愿肯定是能上的。”
宋颂不吱声。
知子莫若母!宋妈的声音骤然拔高:“你是不是把志愿给改了?!”
宋颂老老实实地说:“我想明年考个好大学,不用马上掏那么大一笔钱,未来四年的学费还能便宜点,也能在家里搭把手。就耽搁一年,不碍事。”
要是家里没接连出事,他家境其实还算中上,他少年时活得挺自在,从来没怎么为钱发愁,也没想过争取什么奖学金,只花三分精力在学习上,剩下的都在尽情地玩。
只是普通家庭最生不起的就是病,最承受不了的就是意外。
少年时的他,曾经想用这种笨办法减轻家里的负担。
可惜世事总不如人愿。
宋妈看着儿子,忽地想起高考前一天那个带着几分颤抖的拥抱。
她鼻子一酸。
母子静默相对许久,宋妈终于平复好心情,说:“好,我们复读一年。”
第9章
宋妈接受了复读的事,心情却还是有些低落。
宋颂也没办法,前世他一直瞒着,宋妈只知道他没考上,不知道他改了志愿。
后来他爷爷意外从别处知道了,气得当场晕厥进了医院,查出了他爷爷一直瞒着没去治的心脏病。宋妈私底下抹了好久的眼泪,干起活来更是没日没夜,恨不能一个人掰成十个人使。
他自己坦白,总比宋妈她们从别人口里听说要好。
至少什么事都可以商量着来。
“对了妈,有个事你看看有没有搞头。”
宋颂想起项仇说的事,又给宋妈提了一嘴,说是项仇前两年下乡玩,路上车抛锚了,他和洪飞给修的。
“这回我在省城碰着项哥了,他说要给我们家介绍生意,收我们家的水果给他店里切果盘用,”宋颂一脸纯良:“项哥开的好像是那种包房唱歌的卡拉OK,妈你去过吗?我还没去过,要不下回你带我去开开眼界。”
宋妈还沉浸在宋颂今年拿不到录取通知书的难受情绪里面,听宋颂提了这么一嘴,登时横了他一眼:“你还没满十八,不许去这些地方。生意上的事哪有那么简单,你们也就路上碰上的交情,人家只提了那么一嘴你也当真?”
宋颂扯过车上摆着的纸质电话簿,刷刷刷地写下项仇的名字和电话,说:“这是项哥给我留的联系方式,回头妈你要是有想法了,打电话和项哥商量就成了。”
宋妈让宋颂先搁着,口里说:“回头我问问你爸的意思。”提到宋爸,宋妈忍不住叹了口气,“平时不觉得,你爸住院后我才发现家里还是得有根顶梁柱在才成。”
宋颂说:“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爸这骨头都断了,别急着出院,医生说怎么治就怎么治。你跟爸说,要是他不好好在医院待着,我就到工地搬砖去,别想我好好复读。”
要不是还得看路,宋妈就该瞪他了。
这死孩子,自己悄悄改了志愿不说,还狗胆包天地威胁起他爸来了!
想到丈夫住院都住不安生,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少花钱、怎么早出院,宋妈又觉得确实该威胁威胁他。
省这个钱来做什么?
一家人健健康康、齐齐整整的,比什么都重要。
母子俩聊了一路,回到家时宋妈也看开了,一家人么,遇到难关不就是该一起去克服?
两个人回到狭窄的出租屋,家里已经做好晚饭了,宋奶奶正跟宋爷爷坐在风扇前头一起听收音机广播,里头每天都有说书频道,宋颂也在里头听了不少故事。
房间门半掩着。
那是出租屋唯一一间房间,里头摆着张有上下两铺的二架床,以前下面睡宋颂父子俩,上面睡宋妈和妹妹宋融融,勉强也算挤得下。二老没地方落脚后,睡下铺的就成了宋家二老,宋颂父子俩随便打地铺或睡沙发应付应付。
没到睡觉时间,房间就是他们兄妹俩看书写作业的地方,二老连收音机都不会放太响,一切为他们学习服务。
宋颂溜达进房间,看到他妹正端坐在那里做题。
他走近看了一会。
没看太懂。
宋颂从兜里掏出颗棒棒糖,递到宋融融面前晃了晃。
这款棒棒糖是国内今年刚出的,包装花里胡哨,顶部写着俏皮可爱的“真知棒”三个大字,口味很多,价钱也不算太贵,很受广大学生欢迎。
接下来的许多年里面,大部分便利店都会在柜台上摆上插满棒棒糖的圆罐子,吸引孩子们进去购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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