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崔志奶奶被程辛苑拉着,嘴上依然痛骂孙子,也不知是嫌孩子在警察面前吵闹,还是嫌孩子不听她管教丢人,总之她一脸不依不饶、还想教训崔志的架势,当务之急是把这两人分开。
“这样,迁业你带崔志去找赵寻越,让他照顾一下,稳定孩子情绪。我带老奶奶先进楼,待会咱们先给老人家做笔录。”
“好。”
程辛苑带着老太太进楼,一路都在安慰她,可老太太没完没了,又把不争取的孙子、自杀的儿媳妇抱怨了一通。程辛苑昨晚见识到她的脾气,这老太太除了维护儿子,其它任何事情都往别人身上推,程辛苑无奈又头疼。
后来司迁业回来,两人开始给老太太做笔录,等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了,赵寻越带着崔志来了。
这会儿崔志的情绪平稳了很多,虽然还是那副强硬又与世界为敌的样子,但肯听程辛苑的命令了,让他坐好就安静地坐到奶奶身边。赵寻越站在旁边看着崔志,没有离开的意思,程辛苑干脆说:“你拿个椅子就坐这吧。”
崔志的眼神瞥向他,赵寻越点点头说:“好,我在这。”
随后程辛苑、司迁业开始做笔录,崔志说话很简短,基本是程辛苑问一句他答一句。笔录很快做完,签完字老太太带着崔志要走,赵寻越忽然问:“我能送一下他们吗?”
他这句话是对程辛苑说的,而崔志的眼神也看向程辛苑,男孩已经在一系列的问询过程中,悟出这群警察里谁最大、谁能做主。这两人都在等程辛苑的意见,他当然说:“可以啊。”
男孩放心地看了程辛苑一眼,赵寻越又对崔志说:“那你们先到门口,我去拿个东西。”
赵寻越独自走开,老太太和崔志走在前面,程辛苑和司迁业走在后面,两人对视了一眼,其实心里都挺好奇,赵寻越是怎么跟这个小孩交流的。
等到了大院门口,赵寻越跑出来,递了一张纸给程辛苑,然后和崔志还有他奶奶走出警队大门。司迁业看着纸好奇地问:“什么啊?”
程辛苑笑了:“检讨。”
“哈哈,认错了。还行,我看他还行。”
“怎么,写个检讨你就认可他了?”程辛苑抖抖那张纸,“司副队长,你这评判标准太低了吧。”
“是啊,哪有你程大队长严苛待人呢。我觉得他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不知道你怎么总对他有成见。”
司迁业自顾往回走,把程辛苑落在身后。
“哈?我哪有?”程辛苑跟上他,莫名问。
“要是没有,你就不会亲自带他了。你想教育教育他嘛,我还不了解你吗,老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
程辛苑笑得大声。这边两人边走边斗嘴,那边赵寻越把崔志和他奶奶送到了公交车站。一路上老太太不停叨念,赵寻越和崔志都没说话,看没人呼应,老太太也安静了。公交车来的时候,老太太先上车,崔志迈腿前又转身跟赵寻越说:“哥哥,咱们说好了。”他面对别人时孤单又强硬,跟赵寻越说这句话时,似乎还有些瑟缩。
他奶奶已经上车抢座,司机望着崔志喊“小孩上不上来”,公交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赵寻越身后还围着等车的着急的人群,他们大多是老人、小孩,还有一些中年妇女。
赵寻越站在车下,他从左城市区刚来临尘县两天,天上有浓重的雾,太阳离地面很远,他第一次感受到浓重的县城的气息,跟城市完全不一样的,平稳又踏实的感觉,一扫他来之前强忍憋闷的心愁。
昨天刚到边境中队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个外人,无数陌生人在暗中观察他、试探他,弄得他小心谨慎,精神紧张地注视每个人和每件事。可来到这里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他就救了一个男孩的命,与他共享了一个约定,也许赵寻越一个小小的鼓励,能让崔志现在的人生有一点变化,让崔志在几十年后和别人相差十万八千里。赵寻越心中淡淡的忧愁,轻尘似的随风飞走了①。他没有机会重过青春,但他希望救下的人,能过得比自己好。
“再不上来关门了啊!”
公交车师傅不耐烦地催促,崔志奶奶在车尾喊他的名字,崔志转身迈了一条腿上去,眼睛还巴巴望着,赵寻越露出一点微笑。
这是他来临尘县后第一次露出放松又坦然的表情,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微笑,只是一点微不可察的鼓励的表情说:“我答应你,快走吧,加油。”
“嗯嗯!”
司机关了门,崔志在门里狠狠点头,赵寻越目送着公交车离开,慢慢走回了警队大院。他心里飘荡着与成长有关的念头,迎头就看到程辛苑在院里等他。
从警队大院外门走进去,院里一圈围绕着各种办公的房间,右边是警员宿舍,左边是食堂、公共浴室,正面是办公区域。程辛苑站在正中间,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手上拿着赵寻越的检讨,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①语出高尔基。
第9章 从今天起,我带你3
赵寻越站在大门口。地上有铁门轱辘摩擦的半圆形痕迹,他站在半圆形的外面,没有迈进去。似乎再往前多走一步,方才的好心情就会被打乱,他又要面对这里陌生的人和陌生的事。
程辛苑看赵寻越停下,停在一个防备和御敌的有效距离外,他忽然想起方才司迁业说的话。对,程辛苑就是想“教育教育”这个虽然只比他小四岁,但在他眼中就是个不成熟的小屁孩的、没毕业的警校生。
他故意向赵寻越走过来,对方看他一步步靠近,似乎着慌了问:“——怎么了?”
程辛苑停在赵寻越身前差一步的距离,停在大门的地面上划痕的另一边,好像他所站的位置、边境中队的大门以内,才真正代表临尘县,而赵寻越没有踏进来,意味着他心理上还不接受这里。程辛苑带点欠揍的表情,抬手晃晃那张检讨。
赵寻越以为检讨写的措辞不对,或者不对领导的口味。
赵寻越从孩子变成男人的这几年里,一直在警校度过,他好强、倔强、固执,见不得被人说他靠院长关系上位,处处都要靠自身实力说话。他不受红尘浊气所扰,因为他是幻化人形的警敏的狼,他只对猎物和对手感兴趣。在与程辛苑相处的第一天里,他有了一种非常切实的感觉,眼前这个程队长让他非常不舒服,而且双方都有一较高下的感觉。
他俩身高一般,程辛苑晃了那张纸几下,一下比一下靠近赵寻越,纸张抖落的声音让人心烦,最后一下,那纸的一角碰到赵寻越的嘴唇。程辛苑看到他眼中的惊悸,这才停止,故作轻松地说:“检讨里有错别字。”
“……”
赵寻越咬着嘴唇,脸上升腾出气愤的红晕,终是没有爆发,因为程辛苑又说了一句:“不过没关系,不用改了哦。”
他故意在结尾加了个“哦”,似乎是安慰,又像是调戏。赵寻越正要开口反驳,程辛苑没拿检讨的那只手忽然捏住他胳膊,稍一用力把他拉进了地面划痕之内。
他们离得比方才还近,那张纸本来横在他俩之间,天空本是阴沉的,从赵寻越的视线看,那带字的检讨像一张幕帘,随着程辛苑的手放下,幕帘一点点下降,纸张上撒了一缕阳光,赵寻越近距离地看着程辛苑,比前一天的任何时刻都要更清晰地望着这张脸。
昨天第一眼见程辛苑,下雨、昏暗、局促,赵寻越觉得程辛苑长相偏小,甚至还有些狼狈。今天再仔细瞧他,发现他比昨晚初看时要成熟一些,他长了一双耐人寻味的眼睛,眼中有轻微的笑意,闪闪发光。
程辛苑翘着嘴角,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息,引起赵寻越奇怪的抵触感和沉腻感,这气息像临尘县大雨过后阴天的闷热,拢在赵寻越周身,涌进他鼻腔。赵寻越心里积聚的小火熄了一半,要说的话也忘了,露出一种倔强的表情,最后归于平静。
程辛苑看他眼中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平息了气焰。他想了一瞬,放弃玩笑的态度,终于问了正题:
“你跟那个小孩说什么了。”
赵寻越思绪回转,想起他跟崔志的相处。他无非是安慰崔志、鼓励一下这个小孩,他懂那种年幼时没有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的痛苦。那是一个孩子最需要爱的时候,那种寂寞、无助、茫然又绝望,的确很难熬,可赵寻越告诉崔志,只要熬过昨晚,今晚就不会那么难受,而明晚还会更好一点。
不过这些细节并不用告诉程辛苑。赵寻越挑了他和崔志谈话里的一句转述道:
“我跟他说,希望他加油,从不公平的世界里,努力走出来。”
程辛苑听到笑了,他没想到这小子还有有点中二,有些励志。
“呵,挺好。”
他向赵寻越伸出一只手:“很高兴你来到临尘县,我代表边境中队欢迎你。”
赵寻越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程辛苑的手,然后程辛苑带着初遇时能展现出的最大诚意说:
“从今天起,我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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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中午开饭前,司迁业把队里没出任务的警员召集起来,向大家介绍两位新来实习的警校生。赵寻越和卫琛平同时面对一群警察,神态都有几分局促,马全全很开心地带头鼓掌说:“太好了,以后我就不是最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