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越觉得这孩子很聪明,放松了神情,面上浮出点自豪说:“当警察啊,自己变好,还能帮助别人。”
他眼中有几分骄傲,拍拍崔志的胳膊,好像在说“你看,我今天不就救了你吗”,崔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谢谢……”
崔志犹豫了一下,终于带点男孩没变声之前的稚嫩,叫了一句:“谢谢,警察哥哥。”
赵寻越心中想笑,这孩子还挺有眼力价,终究没叫他“叔叔”。他想到程辛苑自然而然地开口称自己为“警察叔叔”,觉得有点滑稽。
“嗯。”
赵寻越最后点点头,算是接下了这个称呼。其实也不是为那“哥哥”两个字,而是前面那两个字,“警察”。
谁还不是从小有个英雄梦呢?有些人为自己,而警察的使命就是为别人。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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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凌晨两点,司迁业等人开车把崔志和他奶奶送回家,回警队的路上,雨渐渐停了。赵寻越提议自己开一段路的车,替换司迁业,被程辛苑否决了。赵寻越依然坐副驾驶,默默记路,司迁业开车,程辛苑坐后排。
车开回警队大院,下车前程辛苑对赵寻越说:“今天你很辛苦,先休息。明早谈。”
赵寻越救了人,但擅自行动,肯定是要被训的,只是方才一直关心崔志的情况,时间晚大家又疲惫,没人提起来而已。
赵寻越解开安全带,看了眼程辛苑没说话,司迁业道:“被子都给你放宿舍了,你跟小卫一间。这几天下雨降温,要是一床被子不够你再跟我说。”
司迁业接人待物一向温和有礼,赵寻越本想跟他说“谢谢、辛苦”,又觉得语气不对。他一个新人,按规定今天做错事是要受罚的,好像没立场对领导和替他着急的人说“辛苦你们”。
“嗯。”
赵寻越最终还是放弃,“嗯”了声下车。他一走,车里程辛苑突然问:“我刚才听见他在医院说,他母亲去世了……”
“啊?”司迁业惊讶回头,“他简历上不是写了母亲吗?”
“对,我看到了。可他在医院说的是,他母亲在他小时候去世的。”
“这,难道,他写的是?……”
“简历上肯定不会造假,唯一的可能就是,简历上写的不是他生母。”
“……这也是有可能。等下,那薛局说的照顾的意思是?”
司迁业看程辛苑,后者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他一个院长的儿子,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跑到临尘县来实习吧。再加上一个小十几岁的妹妹……”
“他被现在的妈妈赶出来了?”司迁业拉了手刹,彻底熄火,“辛苑,你这么一推测,我快脑补出一场豪门纠纷了。”
“哈哈,那有你的!”
两人从车里出来,踩在湿滑的路上往宿舍走。
“今晚不想了,我明天查查赵昶安吧。”程辛苑道。
“好,那,今天他擅自跳河,这个……”司迁业有些犹豫。
“肯定要罚,还得好好教育。不能因为咱们知道了他家的事,还有薛局的嘱咐,规矩就不要了。我之前就说,无论他是谁,在我这都一视同仁。”
他们停在各自的宿舍门口,司迁业看着老朋友道:“是,知道你最铁面无私了,程大队长。”
“那必须。睡了,今天那老太太哭的我耳朵疼。”
“好,晚安。”
程辛苑进了自己宿舍。边境中队的警员,按理是两人一间宿舍。程辛苑是队长,单独住一间,剩下的人数是单数,还多出一个人来,就让司迁业单独住了。不过司迁业的房间还是两张床,程辛苑的屋子是单人床,空间相对大一些。程辛苑的宿舍还比其他人的好,因为他有单独的卫浴,其他人都得去公共浴室洗澡。
这晚程辛苑匆匆洗了澡,躺到床上已经凌晨三点了,崔志奶奶的哭声真的很魔性,程辛苑躺在床上死活睡不着,耳朵里都是老太太的哭声。
其实在临尘县,单亲、丧子、或者孩子走失,大大小小的案子数不胜数。临尘地处边境,经济、物质条件都比大城市落后很多,身体和心理的保障措施都跟不上,发生的“惨剧”自然就多。像崔志这种最后还被救下来的小孩,已经算好的。临尘县的河道里,经常会打捞上小孩子的尸体,这些孩子要么是父母不在身边,老人没看护好,失足落水的,要么就是被人贩子拐卖出境,买卖了器官或者做毒品实验,最后死了扔河里的。
程辛苑在临尘县的这些年,处理这类案子不在少数,所以今晚崔志的情况并没有让他太过震惊,只是他想到,在医院里赵寻越说的那句 “我也没有妈妈”,心上不免挂记。当初他以为这小子背景强大、目中无人,谁料警察学院院长的儿子、被领导点名要照顾的警校生,竟然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这晚不但程辛苑没睡好,赵寻越同样睡不着。他回屋后,室友卫琛平已进入梦乡,赵寻越没拉开灯,打着手机手电筒,借着光亮在行李箱里翻睡衣和洗漱用品。翻了一会儿身后卫琛平忽然说:“……嗯?你回来了?”
赵寻越手上停了动作。
在来临尘县的路上,他和卫琛平已经自我介绍过。两人第一次见是从左城一起出发,不知是不是错觉,赵寻越感觉卫琛有种阴郁的气息,这个人好的地方是跟自己一样话少,不好的地方是阴气太重。赵寻越是研究生,卫琛平是本科生,按理卫琛平应该叫赵寻越师哥,但他没有。卫琛平跟他说话从来不会带称呼,就像赵寻越来临尘县这一天,没叫过程辛苑“队长”一样。警校生骨子里都自带一种傲气,这份傲气与目中无人或者骄傲自大无关,只是在细枝末节的地方,一种暗戳戳的固执。
“吵到你了?我去洗个澡,马上回来睡。”
“没事。”卫琛平带点睡梦中的迷迷糊糊问,“……这么晚回来,警情很严重吗?”
“还行。”
赵寻越简单一答,没有想多说的意思,拿了脸盆和洗漱用品就出门了。公共浴室在他们宿舍对面,他站在宿舍屋檐下,看到对面浴室有灯光。他那时并不知道程辛苑的屋子有单独的卫生间,以为司迁业和程辛苑都在里面,脚下停了步子,没有再走。
赵寻越的家庭条件比较好,从来没去过公共浴室,虽然他并不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但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洗澡,尤其是第一天与所有人都不熟的情况下,他还是觉得别扭。他今天下水救人,身上潮湿难耐,可还是抿着嘴站在自己宿舍门口,等了一小会儿。
很快司迁业洗完了,临走时还关了浴室的灯。他走出来看到赵寻越站在外面,赶紧问:“嗯?你等什么呢?”
“没事,我刚收拾完,要洗澡……”赵寻越面上有几分疏离,又有点尴尬地指着浴室问,“里面没人了?”
“没了。进门左手边是灯,你快去洗吧。早点休息哈!”
司迁业安慰地一笑,赵寻越这才放了心,点点头走向浴室。他打开灯的时候大致观察了一遍浴室布局,外间是公共水池,里面是更衣室,放了一排小柜子,最里面是浴室。赵寻越只开了更衣室的灯,脱了衣服走进浴室,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开始洗澡。
赵寻越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因为黑色可以裹挟一切情绪,覆盖掉快乐和悲伤,把人冲向混沌。
水冲在身上,赵寻越在暗影中想起自己冲进河里,第一波水流的挤压,想起崔志身上的伤,想起小男孩奶奶的哭嚎。他一边洗澡一边回忆,甚至复盘了今天的每一个细节,最后停在自己说的那句“我也没有妈妈”。
他关了水,站在空无一人的浴室里,脸上布满了水,好像流下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①语出北宋大家张载,此处有改。
第7章 从今天起,我带你1
第二天上午,雨彻底停了,但天还是阴的。赵寻越被叫到程辛苑办公室。他站在门边,不走进去也不说话,程辛苑坐在办公桌后面,微微皱着眉头,指着对面的椅子道:“过来,坐。”
赵寻越依然没跟他问好,或者叫他队长。程辛苑记住了这件事,不准备主动提出,看这小子能憋到什么时候。
“怎么样,昨晚休息的好吗?”
赵寻越明白程辛苑大早上起来叫他来,是要训话的,如果他答“休息得好”,显得自己毫无反省,如果他答“休息得不好”,又怕对方问东问西。他盯着程辛苑,思考如何回答,结果那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还是不好?”
程辛苑不喜欢赵寻越过分深沉的眼神,在他看来,对方不过是个警校没毕业的小孩,就算赵寻越长得高、面目严肃,职场上的老前辈永远认为年轻人是小屁孩。小屁孩就是小屁孩。
“还行。”
赵寻越快速回答,听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程辛苑甩出小脾气直接问:“那你知道昨天做错了吗?”
“……嗯。”
“错在哪了?”
程辛苑从椅子上站起来,绕过桌边,一屁股坐到桌上,半条腿耷拉在赵寻越身前。赵寻越坐在椅子上矮他半截,而程辛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阻挡了他起身的可能。赵寻越第一感觉是,这个居下者的位置非常不舒服,他聚焦目光抬头看程辛苑,那人也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