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骗我!
他没死!
大概是刚才剧烈咳嗽的原因,陆定声音沙哑,嘶吼慢慢变成了低声的抽泣。
他不信。
除非亲眼看见方生的尸体。
否则他绝对不信。
“医生!”
陆定朦胧中看见姓韩的提着药箱跑过来,往他手臂里注射什么东西。
是镇静剂吧。
是吧。
他现在的样子绝对和疯子一样。
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睡着了,四周又重新归于平静。
梦里看见了一个逆光走来的人影,还有脸上那个深棕色的,带着光亮的眼睛。
他不该自欺欺人了。
陆定心里的那轮暖烘烘的太阳,落了。
半夜陆定醒了一次,就再也睡不着。
胸腔中传来的痉挛和疼痛在深夜愈发清晰。
陆定从床上起来,光着脚在地上溜达了两圈,确认了方位后,软着膝盖跪了下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一声接一声。
“我他妈以前自作聪明的送什么白菊花!”
“啪!”
“以前和方生在一起的时候打个屁的架。”
“啪!”
“这两天对方生说了多少伤他心的话!”
“啪!”
……
那张脸肿的不成样子,到最后陆定都感觉不到有多疼了,只是自己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一阵麻。
他朝着方生他们宿舍的方向,把头砸在面前的墙上。
一下又一下,不曾停歇。
“我对不起你。”
“是我害了你。”
“我后悔了。”
“是我自私地希望能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爱你。”
陆定从那间待了六个月的小黑屋出来了,十一月底,最是冻人的时候,他穿着单薄的衬衣站在盖了薄薄一层雪花的地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他抬起头看着空中纷扬而下的雪花,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没有太阳呢?
他站在治疗中心门口,茫然地看着面前来接他的父母和姐姐。
他的眼里不再有光,就像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每天机械一样地活着,也只是活着。
回家之后的这段时间,陆晓是最先发现陆定不对劲的。
当时她一听说陆定被送进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治疗中心的时候就闹了一顿,结果父母还觉得自己没错,坚持不把陆定接回来。
陆晓打算自己去,却被父母强行送上了回上海的飞机。
好在白天陆定还算正常,除了有点呆之外,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第一次发现陆定不对劲是因为她有一天晚上起来倒水的时候,看见陆定的屋里还亮着灯,还有悉悉索索细小的声音。
她推开门,看见陆定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眼睛死死盯着一个角落,余光瞥见陆晓走近,想也不想就挥手要打人。
鬼知道他这种状态多久了。
陆晓自己就是治疗精神病的医生,第一时间就觉得不对,要送陆定去医院的时候又被父母拦下了,说陆定长时间没在家,缓几天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陆晓看着陆定还算正常的样子,越发皱起眉,把安绍文叫了过来。
安绍文也觉得不太对劲,拉着陆定进了他房间。
先是说他们战队已经拿了高校联赛的冠军,陆定没有任何反应。
后来安绍文说要拉着陆定去网吧找余章打游戏的时候,陆定抖的跟个筛糠一样。
安绍文眯起眼睛,试着问他关于方生的事,陆定直接捂着脑袋喊疼,把客厅里的三人吓了一跳。
他走的时候,朝陆晓摇了摇头。
十二月初,兴川大学特意给陆定安排了一次入学考试,如果他成绩还行,就继续跟班,如果不行,就跟着下一届一起上课。
但是一百分的满分他考了个位数。
这个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刘晓霞。她明明看见陆定在教材上勾勾画画记了很多笔记,而且按照陆定对数学的敏感程度,再怎么样也不会考出这样的成绩。
父母因为这个揍了他一顿,认为他是故意的,但学校的老师说看着不像,建议带陆定去做精神鉴定。
最后的结果表示,陆定已经是中度的精神残疾,没办法再继续进入到兴川大学继续学习,学校直接给他办了退学手续。
陆晓拉着陆定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父母。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
“不就是有点精神分裂,哪有医生说的那么严重,还中度残疾……”
陆晓嘴角抽了一下,“妈,我也是医生,我最清楚定定有多严重。”
刘晓霞嘟囔着:“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好了呢。”
“我要带定定去上海。”
“你什么意思?”
“爸,妈,”陆晓闭了眼,半晌后睁开,“这么多年了,你们管也该管够了吧,定定现在这样,不就是你们一手造成的吗?你们要是还想要他这个儿子,要我这个闺女,就让我带定定去上海治病,我的实习导师是这方面的专家,总能想出办法改善定定的情况。但如果你们执意要拖着他的病,说不定会更严重,到时候要是他做了什么……事,法律上是可以判他不负刑事责任的。”
“姐姐,”陆定轻轻扯了扯陆晓的袖子,“我饿了。”
陆晓瞥了他一眼,重新看向自己父母,“你们考虑的怎么样?”
“行,”陆爸站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走吧。”
陆定的行李没带多少,一块看起来还比较新的滑板、一个方形的盒子、一条棉裤和一个日记本。
快到陆晓租的那间房子的时候,陆定突然站住了脚。
陆晓回头,看见陆定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街头弹钢琴的男生。
“定定,怎么了?”
“姐姐,”陆定指着不远处的钢琴,“我也要那个。”
陆晓确实不是很想答应陆定。一是因为她租房子的时候图便宜,没租多大的,第二是因为一架好的钢琴价格不菲,如果后续一直学的话,学费也是不小的支出,她还得负担两个人的生活费和陆定治疗费,能保证收支平衡就不错了。
“姐姐。”陆定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陆晓又看了那架钢琴一眼,“行,买了之后就好好学,学不好我就揍你。”
“知道了。”陆定笑着挽上陆晓的胳膊,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高兴地像个孩子一样一蹦一跳。
陆晓卖了挺多裙子,几乎空了一大半的衣柜。
不管是几百的还是几万的裙子,都折价卖了,给陆定买了一架还算不错的钢琴。
她看着那架漆黑的钢琴被搬进屋,高调地和这间简陋的房子格格不入。
但只要陆定开心,病情能控制住,她就开心。
按照陆定的音乐造诣,能弹个什么小星星之类的曲子,陆晓就很满足了。
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就留到以后再考虑吧。
☆、烈阳如生11
七年后。
“叮咚。”
陆晓从聊天软件中抬起脸,冲着厨房大喊:“定定,有人来了,快去开门。”
陆定把手上的水随意擦在围裙上,“姐姐你不是正好闲着嘛,为什么开门还得我来开?”
站在门口的安绍文定了定神,用力把还蒙着的陆定拥在怀里。
陆晓走出来,在陆定耳边说:“这是安绍文,你还记得他吗?”
陆定看着安绍文的脸,点了点头,“记得。”
安绍文朝陆晓笑笑,提着行李箱进门,“我辞职了。”
陆晓微微一愣,“那边的事办完了?”
安绍文看着拖着自己行李箱满地跑的陆定,点点头,“从我毕业进公安局开始,就明里暗里地一直查那家心理治疗中心的各种违法违规记录,昨天,后续的处理也已经移交给检察院了。”他叹了口气,勾起嘴笑着说:“本来局里都说要给我升官了。”
陆晓有点惋惜,问道:“那你来上海干嘛?”
“我未来的老婆和最好的兄弟都在上海。”安绍文接过陆定递来的水:“记得我七年前说过的话吗?我说了要来找你们的。”
“那你直接申请调令不好吗?干嘛非得辞职?”
安绍文没有回答,反而问陆晓:“你平时工作忙吗?”
“医院的工作哪有不忙的。”
“晓晓,以后你忙你的,我来照顾陆定。”
陆晓看着他,皱起眉:“你就为了我们姐弟俩,连工作都不要了?”
“我爸有的是钱。”
“那你也不能……”
安绍文打断她,“晓晓,我的工作很危险,我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我怕,我真的怕有一天我要是死在这个岗位上,你怎么办,陆定怎么办,谁来照顾你们。”
“天底下除了你就没男人了是吗?”
“你一个人找对象好说,带着陆定呢?”安绍文喉咙发紧,很难受地咽了口唾沫,“你别说我多现实。你一个神经科的医生,工资不高,工作很忙,带着个二十多岁了还有点痴傻的弟弟……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九了是吧?相过亲了吗?但凡你成功了一次,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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