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和一个面瘫脸对台词都能声情并茂,那对演技也是一种磨练。
毕竟不会演戏的演员多了去了,总不见得寄期望于每次都遇到能带你入戏的好搭档。
林侘看着周弦望在暖黄色灯光下愈发温柔的侧脸,就连眉骨都长得赏心悦目,心想面瘫就面瘫吧,总比那些一做表情宛如瘫痪的硅胶脸强。
县长家的儿子丘生在原著中出场不多,接下来林侘要练的就是他为数不多的情感爆发的高光剧情。
原著是女性小说,翻拍成电影也不会改变这个内核,因此没有确定的男主,按照戏量俩排,应该是现代时间线的大学生大于片警,大于过去线的丈夫丘生。
在这段戏里,丘生已经发现了小妾柳春与正妻王氏之间的情.事,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谁能容忍这等奇耻大辱?为了家族的名声,动不得正妻,那便拿小妾出气。丘生状告柳春婚后还不检点,生性浪.荡,无药可救。乡里传开了,由于柳春生得太美,当年在馆子里卖唱就一票难求,有丈夫的女人无不厌恶她、嫉妒她。
无数的污言碎语和骂名叠加在一起,变成一座五指山压在柳春身上。
最终走投无路,她投了一口枯井。
至死,选了个不会污染镇里水源的地方,悄悄地走。
柳春死后第七天,丘生对妻子说:「你与柳春……我都知道了。内宅出那龌龊事,传去街坊邻居,你让我丘家脸往哪里搁!?」
月色凉如水,王氏笑意寒,「柳春已死,是非对错再论已经迟了,你们丘家的脸面与我何干?」
「你永远是我的正妻。」
「哈哈哈哈哈哈,普天之下,皆是娼门……小兵逼死我老爹,这镇子里的反动派一个个都被打倒了,你们便说一个美丽的女人蛊惑众人,你们打倒了她,那下一个你们又要斗谁人?」
丘生摇头,他是无辜的。他是受害者。
老实人始终这样认为。
「我也不愿看到这样,可我一个小老百姓,也无可奈何,唯有、唯有保护好你……」
「老百姓比谁都好,老百姓比谁都坏,坏人作恶好人沉默,那这天底下,可还有好人?我的柳春姐姐不是被坏人害死的,是被好人。」
丘生抱住她,「阿妹阿妹,改明我们去捐了铁锅,换个一袋糯米,你再做道糯米糍,你最喜欢的糯米糍……咱们今后好好过日子,把一双儿女抚养长大,我再也不碰旁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王小姐落下两行泪,「嫁与你,是我为娼,做女人,一世为娼……」
丘生急了,「阿妹,我是真心待你,知道你伤心,可她、可她已经去了,我们也应节哀顺变。」
「哀大心已死,人活一场空。」王小姐眼中空洞无光,突然间,冲入雨中,手里拿着长簸箕,胡乱舞着,是村妇的杀人剑。
「杀杀杀,我杀你个臭花娘。」嗓子一吊,正是昆曲《烂柯山》中的唱段。[1]
曲中唱的是,崔氏弃了无所事事、一贫如洗的夫君朱买臣,改嫁他人,多年后朱买臣一朝飞黄腾达官拜宰相,荣归故里,崔氏被邻里嘲笑,无地自容,在悔恨中度过余生。
丘生哭喊,「胡闹!你疯啦!给我回来!」
声音又变调为花旦,「你们快取凤冠霞帔来,哈哈呀霞帔,原来是大梦一场……」
「津津冷汗流不竭,塌伏着枕边初雪,崔氏啊崔氏,只有破壁啊呀残灯零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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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弦望竟然会唱昆曲,他声音清冷,那两句唱得不娇不媚,倒教林侘彻彻底底惊艳了一把。
林侘愣住了,台词烫嘴一般,念不下去。
“烂柯山崔氏和买臣,王氏和柳红,丘生之于崔氏……无情无义耽误一生,有缘无分生死两隔,相互折磨蹉跎一世。”周弦望叹了口气。
林侘不知该怎么说,他没有看过小说,却将书中的隐喻窥见了一二。
周弦望突然附身,在他额头上轻啜了一下。
“你……”林侘舌头打结,又看向书页,竟真是丘生冲入雨中后,抱着王小姐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1]选段出自《烂柯山·痴梦》改自西汉大臣朱买臣与其妻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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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Chapter 25 偷梁换柱
“你……”林侘舌头打结,又看向书页,竟真是丘生冲入雨中后,抱着王小姐吻了上去。
深呼吸,薄荷青草的味道从鼻腔进入身体,像是一盆还沾着露珠的鲜薄荷,干净,清冽,碾碎了夏天,在清晨的水雾中幽幽弥散。
什么丘生,什么王小姐,林侘眼里只有一个周弦望。
万幸没有在戏里遇上这样的搭档,方才稍一入戏,林侘就想要自己抽自己两个耳光:丘老狗,你竟然让这么好的老婆伤心难过,你不是人!
大抵便是无招胜有招,看似毫无演技,实际靠代入感已臻化境。
对他演不出仇人,演不出怨侣,眼神泄露了心底的情人。
Omega甜美的味道对Alpha的诱惑写在了基因序列里,Alpha的信息素对Omega又何尝不是一种诱惑?
空调仿佛吹出了黏黏糊糊的夏风。林侘下意识舔了舔嘴角,向小孩投去一个湿漉漉的眼神。
他自己的信息素丝毫不带甜味,茶香在特殊时期会变得浓郁、糜烂,但就气味本身而言完全不是典型的Omega。他十几岁的时候烟酒不离,大多数Alpha身上浓烈的烟草、酒精味都会让他想起应酬吹酒、小巷乱斗的岁月,因而他不喜欢。
不像小孩,是很好闻的味道,有时能令人沉下来,沉入冰凉的海洋,有时又能点燃体内的火,炙热又躁动。或许这样的清冷本身也是一种侵略,是初春的雪,温柔一刀。
“林师兄,我给你倒杯水。”周弦望微微侧头,避开林侘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起身。
“谢谢……”林侘接过水杯,手指轻颤。
林侘是敏锐的,他能够记下所有人的名字只为在关键时刻笼络人心,他知道自己怎么样的表情最好看,也知道人性的弱点并轻而易举地加以利用。在这场蓄意的接近中,他本以为周弦望输定了。
可周弦望为什么还不说出来?喜欢一个人,怎么会不想要亲近?如果不喜欢,又为何对他的勾引和挑衅照单全收?
是不是,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林侘有些明白了,是自己输了。
他先动心,他先沦陷。
更可怕的是,输家输得心甘情愿。
“弦望,那个,你演得很好。”林侘轻声说。
这是林侘第一次叫“弦望”,不是公式化的“周学弟”,不是开玩笑时用的“阿汪”,也不是每一次说都会羞耻的“望哥”。
他温柔地喊,生怕说得重了这两个字就会飘走似的。
周弦望问:“根据刚才那几段剧情,我猜……在现代时间线里,毒杀村子的人,是大学生的奶奶?”
林侘诧异,“你看过了?”
“随便猜的。奶奶是那柳春的女儿吧。柳春投井而死,百年后又是因毒井水死了人,像是小说里惯用的轮回对照式写法。”
林侘鼻腔中发出轻轻的嗯。“孙导拍的将是国内第一部 将焦点聚焦于老年人犯罪的电影。很值得期待。”
周弦望:“林师兄第一志愿为什么是丘生?不该是现代线的片警?”
“你也觉得片警代表的是正义的那一方,会更吸粉吗?”林侘喝了一口凉水,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挑角色从来不看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在好作品里这种界线往往是模糊的,又不是偶像剧。”
“丘生这个角色很复杂,也很真实。他一方面懦弱,面对妻子的家庭受到迫害,他信奉‘能忍一时是一时’,认为自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但另一方面,在发现了妻妾对自己的不忠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了加害者,借用民意逼死了这场家庭战争中的弱者,柳春。”
周弦望听罢问,“师兄不觉得这种人本身和你没有共同点,会很难演?”
林侘笑道:“不会。我挑的是人物,不是人设。优秀的人物所做的一切背后的动机都应该是合理的,一个人可以是一幕悲剧,也可以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演员嘛,本来就不能只拍讨人喜欢的角色。”
周弦望用手指轻点台面,“很好,师兄,你明天就这样回答,问题不大。”
林侘这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你小子还考我呢——”
他挥手本想打周弦望,结果袖扣绊住了周弦望的领子。林侘脑子一热,借势抓住了他的领子,“弦望……”
没有恋爱经验的小男生会很木讷,木讷得想让人扯过他的耳朵把知识点都灌进去。
周弦望嗅了嗅他的袖子,“你抽烟?”
早晨抽的烟,漱过口就消了味道,袖子方才从裤袋里抽出来,这才沾了烟味。
林侘低头摸了摸鼻子,“这,你不当警犬可惜了。”
“不可惜,我有副业,调香师。”周弦望淡淡,“今天给你买的东西,花的都是副业的钱。”
林侘恍然,难怪鼻子这么好,还好几次说起喜欢他的信息素云云,“望哥厉害呢!我之前只当你是鼻子特别灵,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