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是惶恐,又想到这主意是元春出的,顿时恨极了元春。恰好撞见王夫人,便大加责骂,骂她生的好女儿,专门克妨贾家来的。
王夫人借着女儿的东风,好容易兴头了几天,岂肯挨骂?加上贾政这话听得没头没脑,只当是他故意找碴,便跟他吵了起来。夫妻俩话赶话一句顶一句,贾政不由便将朝堂上的事儿、并元春之语统统说了出来。
王夫人看不透里头的凶险,只管争辩:“北静王既气坏了陛下,自然要罚他。还有谁肯信他说的话?娘娘也是为家里着想才走了这条路子,你聪明你有远见,怎么当初不一口回绝了去?只会在事后充诸葛亮!”
她只顾着和贾政杂夹不清地吵嚷,却不知那边厢,早有被青云收买了的婆子丢下扫帚跑到东府,一五一十地学舌给那边知道。青云听得分明,又报与贾蔷。
抱琴还没往外捎话,但从贾政夫妇的争吵里,贾蔷已然知道,她必已不动声色说服了元春。
这些人自以为聪明,但为一个贪字,便如泥胎木塑一般跟着傀儡牵丝走,实在是可笑。
贾蔷不屑地摇了摇头,又悠然往嘴里填了一颗葡萄:“若我所料不错,谢公公那边必然有所动作。他们可能顾不到荣府这池子小鱼小虾,届时就由我来出手料理了吧。”
这时,贾敬跟前的一名小厮过来说道:“今早庄子上送了大闸蟹过来,大老爷备了蟹粥,让您过去用晚膳。”
贾蔷应了一声,取过巾布擦了擦手。正预备过去,却忽又站住了脚:“许久未见焦二管家了,他哪里去了?”
说起来,这个随贾敬一起在道观住了多年的忠仆,刚回府时还寸步不离跟在贾敬身边,这一年来却是难得一见。偶然问起,众人皆道他出去办事收租,可庄子上的租钱皆有人定期送来,哪儿有那么多租好收的?
那小厮说道:“焦二叔家里有个侄子成亲,因是孤儿,又只剩焦二叔一个长辈,便回去为他张罗了。还得过些日子才能回府。”
“原来如此。”贾蔷微微一笑,却没说自己信不信这话儿。
☆、第70章 六十九终局
皇帝这一病,足足躺了五日。说来也是奇怪,第一天刚刚醒转时,他只觉得有些脱力。但汤药下肚,安息香燃起,再歇了一宿之后,虽然耳目清明,精神不错,却是周身乏力,竟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
他还记着北静王胡言乱语大不敬之罪,心心念念要新仇旧恨一起算,要好好炮制此獠。不想竟力不从心,不免将太医召来,又是一顿训斥。
太医院的医正历经两朝,是个极有风骨的老先生。当下领了训也不似别的同僚,只一昧唯唯诺诺,而是向皇帝说道:“正值秋冬交替,换季时容易困乏。陛下常年操劳,或许心上不觉累,但身子却想趁机歇一歇。”
一席话说得皇帝没了脾气,遂只下旨将北静王圈禁于王府之内,不得擅离半步。等龙体安康后,再做定夺。
因又记挂着泓海法师说那祈求子息的祭设必须做足一年方能见效,一日也不能落下,皇帝遂命人秘密将祭台搬进了自己所居的乾清宫。依旧每日定时静祷,香火不断。
如此,匆匆五日过去。这日清晨皇帝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身上似乎重又有了气力,心情略有好转,便着了宫人进来服侍梳洗,预备去散散步。为明日开销北静王之事养精蓄锐。
静养的这五天里,他已决定,要借这冲撞之名一举拿下北静王,并摆平藏在他身后、明里暗里想借立储之事捞好处的大臣。坚决发落的、敲打一番后可以放过的、贬谪几年再重新委用的……借着数月以来的冷眼旁观,皇帝肚内已拟好了一份清单,只待明日上朝便公诸天下。
替皇帝披好毛氅,小醇子恭声询问道:“陛下,是去御花园么?”
“不,去前殿,看看那块云从龙影壁修补得如何了。”
前殿即是金銮殿后的那片殿宇。做为前朝与后宫的隔障,它修建得高大肃穆,古林参天,殿前设立的云从龙影壁虽然不若九龙壁那么有名,却胜在绵长。绵绵不绝的云海仿佛没有尽头似的,起伏不休。皇帝小时候很喜欢这块影壁,十几天前因见角落处有些破损,便责令内务府抓紧修补。
可当皇帝在几名心腹太监的簇拥下来到前殿时,注意力却根本不在影壁上。他所有的注意力,完全被前头金銮殿里发出的声音吸引了:“怎么回事?何人敢在宝殿之前喧哗?”
皇帝异常不悦。虽然北静王的失言给了他绝佳的借口,但他还是无法容忍这黄口小儿的妄言,连带着也分外不能容忍臣民们有任何失仪之举。
小醇子给另一名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一溜小跑前去查看。片刻回来,脸上却有种奇异而古怪的神色:“回禀陛下——”
见他吞吞吐吐,皇帝心内更加不悦:“说!”
“陛下,是、是太上皇……太上皇正在金銮殿中召见一些老臣……”
“什么?”皇帝的眼神一瞬间阴鸷得吓人,但很快又掩饰过去。不管在任何地方,他都不能让人看出他对太上皇的真正态度:“太上皇怎么跑到这边来玩了,身边的下人也不阻拦么?”
太监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颤声说道:“依小人所见,太上皇似乎不是去玩……小人看见太上皇正在同人说话,条理明白,像是……像是已经痊愈了。”
“不可能!”皇帝猛地抬起头来,难以置信道:“太上皇有痴症,怎么可能痊愈?!”
“是真的……”
太监话音未落,已被皇帝一脚揣开。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穿过漫长的甬道,走过曲折的回廊,去确认一个被自己否认的谎言。
不可能,绝不可能。太上皇是因为——怎么可能痊愈呢?
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空如也的配殿,即将踏入正殿的那一刹那,皇帝猛然收住脚。
他清楚地听到殿内那个久违的、苍老嘶哑、一度熟悉无比的声音:“还能看到你们,我心甚慰。当年一起出征平叛的日子,仿佛还是昨日,可等我清醒过来,我们都已是老人啦。”
这个条理分明,吐字清晰,语带感慨地与臣子一道话当年的老者,哪里还是那个只会傻笑顿足,连话也不会说的太上皇?
皇帝不免也想到了旧事。却并非太上皇口中那些早已远去的金戈铁马,而是本以为可以瞒住一生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事。
他忽然面色苍白。
但他已无路可退。太上皇像是未卜先知似的,喊出了他的名字:“来的是仲序么?”
皇帝掩在绣金龙绸袍下的手开始剧烈颤抖。仲序是他的小名,这十年来,他再未听过这个称呼。
他不知太上皇是如何避过他在宫中的耳目,清醒地将旧臣们邀到这里,也不知太上皇还记不记得前事,但因为这称呼,他心底不免抱了几分侥幸:太上皇喊的是小名,也许,也许仍是顾念了几分香火情。或者,他根本已经忘记了旧事。那种毒菌药性强烈,吃下的人都会疯颠而死,太上皇仗着身体健壮捡回一命,脑子却是受损,痴呆了许多年。大概,他真是不记得那些事了吧。
皇帝知道若自己抽身就走,固然能争得调兵遣将的时机,但却未免会落下话柄:毕竟在外人眼中,这是久病初愈的老父在呼唤自己的孩子。
哪怕他是九五之尊,也逃不脱这父子辈份。
犹豫之际,皇帝忽然恨起自己当初为何一时胆小,没有斩尽杀绝。更痛恨自己为何要装模作样,提倡什么孝道。什么百善孝为先,全是鬼扯。在江山面前,哪儿有亲情可言?
他回忆了大半辈子的往事,试图推测太上皇是否记得前事。他觉得时间已过去了许久,又觉得其实只是一恍神的功夫。因为太上皇又说道:“不是仲序么?是哪里的宫人?”
因为这句话,他决定赌一把。
“父皇!”他大步走进正殿,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您痊愈了!怎的儿臣竟全然不知?”
“不过是这两日的事。听说你病着,怕大喜大悲影响病情,我就没让他们惊动你。”
只是挺直了腰杆,只是理平了乱发,敛去了平日呆滞的表情,太上皇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眼神锐利,冷冽精干。教人情不自禁想起一句往话:宝刀未老。
闻言,皇帝心中大定:“父皇实在慈爱。其实这等大喜事,应该尽早告诉儿臣才是。儿臣的病本无大碍,说不定一开心,好得更快了。”
“现下感觉如何?”
“已无大碍。加上知道您已痊愈,儿臣就更——”
太上皇却打断了这出父慈子孝的好戏:“无碍便好,留着精神,我还有事问你——来人,与我拿下这个弑父篡位的逆子!”
一声令下,许多武士涌进殿来,抽刀执戟,将皇帝团团围住。
皇帝笑容僵在脸上,骇然四顾,才发现他们穿的竟都是家丁的衣饰。显然是老将们当年安置于府的亲兵,如今又带进宫来。
“父皇,这是何意?!”皇帝嘶声问道。刚才还是和风细雨,怎么突然变为大动干戈?
太上皇慢慢走到他面前,眼神愈见凌厉,但语气并不激烈,依旧和缓:“你当年端给我那碗毒菌汤是什么意思,我就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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