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女人,多瞧几眼还能少块肉。”冯紫英不退反进,几乎快贴到他身上:“我一直有个疑问,今日干脆问个明白:你为何总是一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模样?我有那么可怕?”
现在两人对峙的情形,与之前相似却又完全逆转,贾蔷被他迫得背脊抵在博古架上,一副完全被压制的模样。
有人三更半夜擅自闯进你家,还振振有词地质问你为何不理他,这人也真是够绝的。贾蔷委实忍无可忍,将平素的圆滑都抛到一边,梗着脖子说道:“我又不想同你深交,当然要疏远些。我倒想问问你,是不是看不懂脸色,三番五次地主动凑上来?”
“我觉得你很有趣,想同你交个朋友,自然要多多亲近。但为什么你不愿与我深交?”
有趣?贾蔷再没想到答案会是这样,顿时有种吐血的冲动:“就算要交朋友,也不是这样的。我们有同样的爱好么?我们一起出游过么?还是你觉得平白无故被你牵连了一回、又一起吃了回饭,就算朋友了?”
冯紫英若有所思:“原来朋友交往要谈谈对方喜欢的话题,还要携手游玩踏青……抱歉,我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山庄里,周围没有同龄人,父亲也不大见外客。偶尔回京,与人来往也大都是应酬,不知真正的朋友该如何相处。今后我一定照你说得来。”
听到这里,贾蔷后脑一仰,咚地一声磕在了架子上:“老天,不通人情世故到这份上,这家伙真是绝了。要是他真的坐上了那位子,说不定要像王莽那样搞出不切实际恢复古制的荒唐事来!”
冯紫英没听清他的嘀咕,见他碰了头,才察觉到自己靠得太近,认为是自己之故,连忙上前为他揉了揉后脑:“还好没有肿……疼得厉害吗?”
贾蔷尚未回答,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爷怎么起来了,可是想吃茶?”
之前两人说话都不大声,直到贾蔷碰到了架子发出闷响,终于惊醒了耳房内的长阳。见贾蔷屋里亮起了灯,他还以为是主子口渴了,赶紧起来服侍。
“长阳?”听他要往里走,贾蔷清了清嗓子赶紧制止:“不必进来,我马上就躺下了。”
要是让人看见冯紫英在他房里,解释起来是件很头疼的事。而且一旦日后他成了大事,就更是桩麻烦。
“哦……”长阳睡眼惺忪地顿住脚,刚要转身,忽然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迟疑着问道:“爷,还有谁在您房里?”
“……”贾蔷瞪着冯紫英手里的烛台,恨不得一把夺过来丢在地上再跺上十七八脚。
一心要遮掩,下意识地,他做了一件平时绝不会做的事:一把抱住比他高了不少的冯紫英,努力让两道影子合二为一:“就我一个,你睡迷糊了,看错了。”
长阳向来拿主子的话当成圣旨,再打量那影子果然只有一个,虽然比平时高了些也胖了些,但想来是因为烛照变形的缘故。他连忙说道:“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爷好好休息。”
听到脚步声渐远,贾蔷猛地推开冯紫英,刚要说话,但动作一急,冷不防头上又挨了一下。这下却撞得十分瓷实,痛得他眼泪都飙出来了:“疼疼疼——”
“也不小心点。”冯紫英摇了摇头,继续替他揉着疼处。
贾蔷只顾着喊疼,一时失了平日的警醒。等疼痛稍减,才发现不知何时,冯紫英已将他牵到了床上,两人肩并肩,头靠头地枕在一处。
“……这又是什么说道?”到底才承过人家的情,贾蔷不好意思马上翻脸。
“好友当可联床夜话。”冯紫英替他掖了掖被角:“不过今夜还是先歇着吧,改日精神足了,再行夜话。”
“……没有下次,绝对没有。”贾蔷嘟囔了一声,拉起被子罩住了头。
这边贾蔷折腾了半夜,却不知凤藻宫内,元春亦是彻夜未眠,只在心上翻来覆去地思索白日贾蔷所说那华阳夫人之语。
史记有载:秦昭王四十二年,立次子安国君为太子,正夫人为华阳夫人。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但华阳夫人并无亲生骨肉。
吕不韦在赵国看见做人质的安国君之子,子楚,认为奇货可居,便煞费苦心替他安排了一条出路:认华阳夫人为母,通过她的关系,等秦昭王薨逝、安国君登基后,得到太子之位。
子楚欣然照做,不过几年,果然得立太子。一年之后,安国君薨,子楚登基为庄襄王,立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皆大欢喜。
陛下多年无后,一直是后宫前朝的心病,否则此前也不会纳臣谏,在宗亲中择贤立储。此番认回个流落民间的血脉,瞧着陛下颇为欣喜,且他今年已有十几岁,储君之位多半就是着落在他身上了。
但这位皇子虽得陛下喜爱,却是朝中无人。而自己无子,若能效仿华阳夫人,将这新皇子认到自己膝下,想来他为了获得家族助力,必是千肯万肯。而将来贾家亦可借他平步青云,待今上百年之后,贾家可从贵妃之外戚,一举成为太后之国戚!
想到将来凤袍加身的荣华富贵,元春一时心神激荡。但细究开去,心中却又有了别的顾虑。纠结半晌,忍不住叫醒了旁边矮榻上侍夜的抱琴:“抱琴,你说这半路母子,能够齐心么?”
原本还有些渴睡的抱琴,听到这话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定了定神说道:“只要前程系在一处,定无后顾之忧。”
说罢,窥着元春神色,又故意说道:“娘娘是否因今日见了二太太,担心家里三姑娘的事?”
元春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朝堂之事上,闻言不禁一愣:“三姑娘?”
“娘娘还请宽心,太太到底尽心养育了三姑娘一场。且她又尚未出阁,前程都攥在太太手里,下半辈子是好是歹都全凭太太心意,怎敢不与太太一条心?”
元春这才记起那个许久没想到的异母庶妹,不禁若有所悟。半晌,掩口而笑:“不错,既干系着他的前程,又怎敢有二心?抱琴,你说得很好,明儿我要重赏你。”
“那奴婢先谢过娘娘了。”抱琴原不知贾蔷让她提起三姑娘是何意,但见元春似乎听进了这话儿,不禁也翘起了唇角:看来,蔷爷交待的事儿自己是做成了。
☆、第66章 六十五相询
次日直到天光大亮,贾蔷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抬眼见桌上已备好了热茶,刚趿了鞋要去端,忽然一个激灵:冯紫英还在屋里!也不知青云她们进来时发现了没有。
意识到这点,原本残余的几分睡意顿时烟消云散。他连忙向榻上望去,却见新打的明水檀床空空荡荡,除了余温尚存的零乱被褥,再无他物。
原来他已经走了,倒也省心。只是自己一向警醒,怎么昨夜会睡得那么沉,连人走了都不知道。
想不通原因,贾蔷刮了刮下巴,索性不再浪费力气。待梳洗完毕,又随意用了些点心,便取出昨晚按录音整理的盲文记录翻看起来。两百多段对话,纵是只捡最要紧的记,也费了不少笔墨。昨天听得昏头胀脑,没发现关窍,趁今天精神好,再梳理一遍。
这一看,贾蔷还真发现了一件大事。结合昨天半夜里冯紫英说过的话,愈发肯定了当时的猜测:冯紫英必然也参与了谢公公的谋划,甚至还是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
贾蔷吃不准祖父是否知道这一点。如果谢公公瞒了祖父,那明显是想利用祖父;若是已经坦然相告,说明祖父远比自己听到的、要陷得更深。但无论是与不是,都意味着他必须更加全面地掌控事态,好教祖父不要吃亏。
死过一次,贾蔷深知亲情有多么珍贵难得。当下也想不到贾敬老成精的人,怎么会吃亏,只一心盘算着,该如何保得祖父在这趟浑水里全身而退。
思索许久,贾蔷决定告诉祖父谢公公和冯紫英私下还留了一手,但却想不到该找什么借口掩饰情报的来源。正想破头皮找借口,忽见贾敬大步流星地踏进屋来:“蔷儿,我有话对你说。”
贾蔷不知出了何事,见贾敬脸色郑重,连忙摒退左右。待屋内无人,贾敬沉声说道:“陛下今日早朝时颁旨,认回汝南王流落的独子,归姓皇族姓氏水,又封为亲王。此人正是神威将军府的冯紫英。十年前京中纷乱时走失,因为乳母叮嘱,一直不敢透露自己姓名。阴错阳差被神威将军收养,将军无后,便将他当成亲生骨肉来疼爱。直到不久前,神威将军无意发现他贴身带有一件王府信物,才知道他是王室之后,连忙上折陈情请罪。今上说这是一段佳话,并未怪罪将军,反而多有赏赐。”
贾蔷听得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少有的傻气:自己还在愁着该怎么开口,皇帝就下了旨意。也是,自己得到他同个叫小醇子的太监商议的录音,当时皇帝尚在犹豫,过了近一个日夜,自然有了结果。不过,祖父郑重其事地和自己说这事,又是为了什么?
心里奇怪,贾蔷顺口问道:“我听说神威将军乃是汝南王一手提携,怎么会不识得世子样貌?”
他深知真相,自然知道刚才贾敬的话都是胡诌给天下人听的,神威将军差不多是从皇帝的刺客手里救下了冯紫英。却不知道,他又找了什么借口来掩饰方才所问的那个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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