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见辩不过那伶牙利齿的家伙,柳芳一急,本能地又要抡拳头,却见世子江望冷冷看了过来:“瞎闹腾什么?”
这一问不止定住了柳芳,也教旁边原本在偷笑看热闹的人们收敛笑意,讪讪地不敢再说什么。
镇住这群跟班,江望忽然起身,走到贾蔷面前,缓缓打量。
他的眼神十分阴冷,教贾蔷联想起毒蛇、蜥蜴之类惯于在暗中穿行的长虫,分外难受。
但毕竟是经过生死的人,贾蔷迅速便将不适感压了下去,依旧笑得轻松写意:“不知是哪位世子当面?找我有何事?”
之前打听柳芳之事时,他意外发现此人竟是柳湘莲的表亲侄儿,便将这层关系记了下来。适才见江望同那群人的相处情形,猜出他们多半是意图讨好的跟班,且说话又都爱把尖刻当有趣,便借柳湘莲的名字开了个玩笑。乐得自己不动手,让柳芳自个儿同那群跟屁虫去撕扯。
他不信傲慢的南安王世子会为柳芳出头,也不担心他是听到了飞白楼的风言风语。飞白楼只是王府的一处小小产业,王府不可能过份关注。而且那天在场的人、包括那群混混,他都已让升叔处理妥当。那些人亦知个中利害,根本不敢在外胡说八道。
所以,他在南安王世子面前十分坦荡。
凝视他片刻,江望眼中掠过一抹兴味:“你是哪家的人?”
京里差不多的世家公子,大大小小他都见过,却从未见过这男孩。周身不容忽视的尊贵分明是大家子弟才有,但温绻浅笑里的若隐若现却无法忽视的那缕锋芒,却是绝无仅有。
罕有的,他竟对这个小小男孩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
贾蔷却只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无名小卒,不足挂齿。”
“好个无名小卒。”江望突然俯低身子,在他耳畔轻声说道:“你倒是口齿伶俐,只一句话便挑得他们针锋相对。”
热气扑上耳廓,让贾蔷陡然生出被冒犯的恼怒。
不着痕迹地退开两步,他刚要说话,对方却已若无其事地挺直了身子:“你很有趣,我要赏你。”
说着,江望取出块马蹄金锭,丢掷于地。茶楼新上过桐油的木地板分外敞亮,将金子黄澄澄的影子拖得极长,倒有点像把尖锐锥子,伴着江望的声音,一起刺进贾蔷耳中:“还不谢赏。”
盯着脚边的金子,贾蔷慢慢敛去笑意:“我不是篾片伶人,无需世子破财。”
“哦?可我觉得你说的话比篾片相公还好笑。”江望忽然勾唇一笑,但那笑意极薄极淡,分明饱含讥嘲意味:“我给的赏,你必须接。”
说罢,他拍了拍手,立即有几名侍卫从楼下蜂拥而上,光明正大地堵住贾蔷的所有退路。虽未拨刀,但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
贾蔷死死瞪着江望。他知道对方是觉得受到冒犯挑衅,故而想要折辱自己。但他不能,也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毕竟,那可是王爷。贾府与郡王府相比,无异于鸡仔与海东青。
但,他也不愿低头折脊。
僵持之际,气氛悄然变得紧张。忽然有人笑了起来,那笑声因紧张而有些颤抖,却还是坚持说完了想说的话:“少爷,您还没给小人封过年的红包。不如这锭金子就提前赏了小人吧,也让小人发注财。”
说话的是升叔。他不知江望是哪家的世子,但想来总归是贾府得罪不起的人物。不愿见小东家陷入窘境,便挺身解围。
只是,他刚刚弯下身子,手指还未碰到金子,就被侍卫用刀鞘一挡:“我们世子说了,金子是给这小子的,必须让他来捡!”
随着这句话,空气中的火药味骤然升级。浓烈得像初一清晨的街道,到处都是鞭炮留下的硝石硫磺味儿。
贾蔷咬了咬牙,将袖里刀握得更紧。
还未决定是忍一时之气,还是对峙到底,突然又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大清早的就这么热闹?劳驾诸位让让,给我挪条道。”
这声音有些尖细,语调倒十分温和。落入江望耳中,却教他面色微变。待看清来人面孔,他却又露出几分疑惑:“敢问阁下是……”
那是个面白无须,微胖谢顶的中年人。衣饰平平,背上负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他的五官颇为平淡,像是蒙在铜镜上的雾气,随手就能擦掉。但那抹笑容却极为和煦,教人不由自主心平气和。
听到江望发问,他摆了摆手:“世子何必明知故问?我出来办点事,顺路喝个茶罢了,没什么要紧的。”
他温言细语,观之可亲,江望的脸色却是再度一变。
眼神变幻不定地站了片刻,他突然朝男子拱了拱手,尔后一语不发地离开了茶楼。
柳芳和其他跟班们面面相窥,却不明就里,也只得跟随离开。其中一名跟班故意落在后面,等人都走了,马上迅捷无比地捡起那块生事的金子揣进怀中,飞也似地跑下楼去。
男子也不理会那人的小动作,径自微笑道:“总算是清静了。”
说罢,他解下包裹,挑了个当窗的位置坐定。
看着这突然现身替自己解围的人,贾蔷难得有些发懵,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注意到包裹一角露出拨浪鼓、解连环之类的东西,他眨了眨眼:“您是给家里的孩子买玩具?”
“不是孩子了,不过他喜欢玩具。”
贾蔷马上从袖袋里取出装了一路的匣子,打开薄木凿花盒,递到男子面前:“这个小玩艺儿还算精致,我想您家里人或许会喜欢,权当做您替我解围的谢礼。多谢您适才出言相助,还请务必收下。”
这是昨夜他从贾政手里抠来的万花筒,原本打算交给升叔卖个好价钱,现在听男子这么一说,马上便取了出来,做为谢礼。
打量那万花筒缕金嵌宝,分明是件不可多得的珍品,男子眼神陡然变得意味深长:“不过一句话的事,你竟舍得送这么重的礼?”
“但这一句话让我不用弯腰折脊。”贾蔷认真说道:“以前我弯过太多次腰,知道不用弯腰的代价有多昂贵,这还算是便宜了。”
他说的是前世——前世他不知人心险恶,傻呼呼地与人为善,甚至还由着凤姐呼喝使唤。任凭荣府把他当个长工似的支使,还心怀感激地觉得那是照应。如今回想起来,却皆是耻辱。
这一世,他不想再重蹈覆辙。无论面对任何人,他都不愿再受一丝一毫的屈辱。
男子不知这些来龙去脉,见贾蔷说得认真,不禁默然。片刻之后,方温言说道:“你还是个孩子,老气横秋地说什么从前。”
贾蔷自然不会解释,笑了一笑,向男子行了一礼,便与升叔一道辞去。
男子亦未挽留,只看那只万花筒微微出神。过了盏茶功夫,又有一人匆匆上楼,大大咧咧坐到了他旁边:“老谢,可有些年头没见了。你仍旧在服侍太上皇么?”
目光移到此人身上,谢公公摇了摇头:“贾敬,我知你并未出家,就不能换了那身道袍?”
☆、第48章 四十七黛玉
“穿了十年,习惯了,换了别的反不自在。”
贾敬看似随意,实际早将前后左右都打量了一番。见这一桌离其他桌子最远,虽是当窗,却因隔了竹帘,外面看不真切。加上被下头的喧哗叫卖声一压,旁人都听不见他们刻意放低的谈话声,遂满意一笑:“多年未见,你还是那么谨慎。不过见你一面却着实不易,我托了好几个人,好容易才给你带了个话儿。”
“不知为何,近来我们宫里突然比从前严了好些,服侍太上皇的人一律不许出入,形同软禁。”谢公公指了指桌上的包裹,“我也是找了借口才出来。”
看见敞口处露出的各色玩具,贾敬笑意尽敛。拿起紫砂壶添了一回茶水,才闷声问道:“太上皇的痴症仍不见好?”
“依旧形如顽童,成日只知玩耍。好在他只记得我一人,我借口他厌弃了以前的玩具,想另买些新的,才得以出宫。出来时身后还跟着几条尾巴,我往城里最热闹的集市绕了一圈,借着人多,总算甩掉了他们。”
谢公公仍是在笑,只眼中隐现厉芒:“十年前皇帝也是这么着,把太上皇身边的人当囚犯一般看管监视,后来才渐渐松懈。不知现在唱的哪一出,又作兴起来了。”
贾敬低低一叹:“你在宫里消息不通,大概不知道,因冯将军母亲装病,他带着那孩子回京探视。柳家得了陛下的暗旨,授意一个庶子屡次三番挑衅那孩子,试图做出斗殴致死的假象,最后更与宫里派出的人联手扑杀。幸好我在附近,出手帮了一把,那孩子侥幸逃过一劫。我又去信让冯将军带了孩子快走,这才平息了风波。”
“冯家……原来如此。”谢公公喃喃自语道:“原来是汝南王的孩子回来了,难怪他这般紧张,搞得宫里也是风声鹤唳。”
“但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恰好今日你帮我参详参详,看看能不能理出头绪。”贾敬修剪得十分齐整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今上当年对汝南王何等狠辣,甫一登基,便趁他回京时派人暗杀了他,又效仿赵高李斯,以咸鱼冰块掩住尸臭将尸身运回封地,随即宣称汝南王暴疾而亡,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之后又借口王爷无子,收回封地,逼令王妃姬妾并一干近侍殉葬,说是赶尽杀绝也不为过,可笑对外还借口兄弟情深,不愿汝南王地下孤苦,所以才下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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