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软硬兼施,听得不擅俗务的贾政六神无主。虽拉不下脸来道歉,态度却和软了几分:“他要如何才觉得不委屈?”
见话入港,贾珍立时笑道:“依我说着,到底是一家人,无须像外人那般斤斤计较。只是二太太着人往蔷儿的铺子丢死鸟死狗,触了霉头,闹得他这几日都没进益;且又让那五大三粗的糙汉唬了他一顿,可怜他小孩子家家,吓得什么似的,适才还请大夫来看过,说得颇为严重。真要弥补,就着落在这两件事上:莫如赔了蔷儿铺子的损失,再给他件好东西玩玩,权做补偿。”
这要求并不过分,贾政马上点头同意。但听贾珍报出损失和指定的东西后,他却又想反悔:“一间小铺子,一日竟有几百两银子的净利?你怕是算错了!”
“侄儿刚晓得时也吓了一跳,细细一问才知不假。自从陛下下旨为周贵妃搜集暹罗物件以来,许多人亦争相采买,以致价钱水涨船高,小小一件也能卖出上百两银子的高价。可巧蔷儿又是京里货品最全的,旁人都爱往他这儿来买,生意自然不错。说日赚六七百两银子还算少的,有时遇上出手阔绰的世家为府里的太太小姐们添置摆设,一日流水能上几千两,至少有千把两银子的赚头。”
贾珍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贾蔷的盈利报高了一倍,贾政不知就里,皱眉盘算半晌,心道王氏往他铺子丢死鸟不过几日前的事,就按十天来算,左不过赔他四五千两银子,咬咬牙也就认了,只另一件东西给便宜些便是。
打定主意,贾政往几上拿起一方端砚:“这是今年新献的贡品,是宫里赐下来的,用来研墨极为细腻。我平时最爱用它,现就割爱给了蔷儿吧。”
见他如此厚颜吝啬,贾珍有些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刚待说话,却听贾蔷先开了口:“我受了惊吓,大夫说需得静养些时日,不可读书,以免伤神。这砚台暂时是用不上了,还请二老爷另给我件别的。我瞧二太太房里那个西洋万花筒就很好,亮晶晶的煞是可喜。”
“万花筒?”
贾政向来不大在这种小玩物上留心,但王夫人素日对这件东西格外珍爱,时不时就要夸耀一番,所以他也记住了。那原是王家以前接待番国一个金发碧眼的王爷时,那洋人王爷送给她父亲的,后又传到她手上。
那万花筒的确珍贵,筒身以纯金打造,两头是磨得通透的水晶片。里头不知用何种方法镶嵌了许多可以活动的名贵宝石,有拇指大的猫眼石,浑圆无瑕的珍珠,纯粹透亮的祖母绿等等。单是拆了将宝石拿去变卖,至少也值数千两。
因太过昂贵,王夫人连宝玉都舍不得给,任凭儿子哭求了几回,都只拿别的东西搪塞哄他。
既知其价值,贾政自然舍不得就这么给了贾蔷。刚要拒绝,却听贾蔷说道:“前儿因为搬出东府的事,老太太心疼我,特地给了两套宅子,一套比一套好,说是弥补我受的委屈。事情传出去,知道的人无不称赞老太太。二老爷最是孝顺,想必也会如老太太一般疼我,不致让人说嘴。”
闻言,贾政拒绝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憋得满面通红,却说不出半个不字。
本朝极重孝道,一心想往上爬的贾政自然不肯在这上头落下污名。且贾母素来偏着他,是以向来格外用心尽孝。不但日常吃穿用度极力挑顶尖的供给,除同僚往来之外,在内宅上也随了贾母的喜好行事。譬如贾母不喜他的小儿子贾环,他便不大亲近,哪怕他在几个姨娘里最疼的是贾环生母赵姨娘。
亦步亦趋地比照贾母行事多年,若突然改了,不免教有心人侧目。但若依旧效仿,却又着实心疼那支万花筒。
思忖片刻,贾政自觉赔偿盈利的银子也该堵得住那些人的嘴了,一件小小玩物,推了也没什么,遂想回拒了贾蔷。
但在他开口之前,贾蔷再一次抢先说道:“大夫还说,停了功课之后,我得多做些陶冶性情之事,待精神好些,才能劳心。只是我向来也没什么喜好,因见那支万花筒着实有趣好看,难得喜欢。要它不独为了赏玩,更为了治病调养。若是将养不好,我可是没精神去想今日到底有哪些人在酒楼里。岂不误了大事?”
被他这般肆无忌惮地要胁,贾政才刚按下去的怒火顿时又一窜老高。只是他素来自诩清贵,虽说肚里也会算一算,但到底不屑为了些许阿堵物便如市井小人一般张口讨价还价。加上贾珍之前暗示若不能让贾蔷满意,便会招来那难缠的贾敬。
如此种种,顾忌多多,贾政虽是心里万般不快,最终也只得强捺了火气说道:“不过一件玩物,你既喜欢,那便拿去!”
当二人从贾政书房离开时,已是深夜。
是夜无月,天幕寒星寂寥,呵气吐白,颇为凄寒。但贾珍却是兴高采烈,心里像揣了盆火似的,烘得全身上下几万个毛孔无一不熨贴:早知贾政不通俗务,没想到竟不通到如此地步。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全然不知询问,只派了两个清客过来协理。不过磨了个把时辰的嘴皮,轻轻松松就到手几万两银子,并那镶金嵌宝的宝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
贾珍越想越美,又不免有些心虚,便想再向贾蔷确认下酒楼那边的事。一扭头,便见贾蔷的面孔被淡黄的灯笼映得半明半暗,不大看得真切,却依旧能清楚地辨出,他脸上没有半分笑意。
见状,贾珍不禁紧张起来:“蔷儿,是不是酒楼那边有了疏忽?除了你让店里掌柜请去的那几个人外,还有其他生人在场?”
贾蔷正神游分心,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我安排得很妥当。当时连店里的伙计都被吓走了,并无外人知道此事。”
“那感情好,只是我见你好像没甚兴致,还以为出了岔子——白得了那么一大笔银子,你当高兴才是。”
因为不想走漏风声,他们往荣府来时并未带下人,所以贾珍说话毫不避讳。
“高兴?”贾蔷眨了眨眼,难得对叔叔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单是银子,我可高兴不起来,我要的是别的东西。”
——他们的性命,他们的前程。
贾珍以前很是奢侈了几年,快把家底挥霍光后,才知收敛一二,但已改不了挥金如土的恶习。他一向认为银子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物,听侄子这么说,不禁撇了撇嘴:“你性子同你祖父倒是像,怪道他那么疼你。你既不爱银子,为何还要那么多?倒不如由我替你保管。”
“我何时说不爱银子?照之前说好的,四万两拿来,剩下的一万五千两你自己留下。”
“唉,给你给你。”贾珍颇为心疼地将一叠银票交在贾蔷摊开的掌心上,又催促道:“快些走,我今晚还约了人吃酒。”
☆、第46章 四十五薛家
见贾珍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本不待再搭理他的贾蔷不由刺了一句:“你倒真是日理万机。”
若是从前,贾珍听了这话必然不快。但经历了今夜的事后,他对贾蔷的能耐有了新的认知,只道这个侄儿出去住了些时日后被磨砺出来了。不说佩服得五体投地,至少也觉得他前途不可限量。纵观贾家几个晚辈,皆是拍马不及。只恨当年眼皮子浅,一时昏头,竟为了侵占哥哥留下的万把两银子扯了谎,以至同这侄儿生分了,未免悔不当初。
他正是一心想同贾蔷拉近关系的时候,听贾蔷说了这么一句,连忙说道:“好侄儿,我可是为了正事呢。你不知道,前儿有个小子酒吃多了回家撒疯,误把他家正头娘子打得半死。现儿他岳家几个小舅子找上门来理论,他吓得不行。因我与他两家皆有些交情,便去替他们说合说合。也是那小子有心,特地在长醉楼订了好席面,又答应孝敬我这个数。否则这大冷的天,谁耐烦去。”说着展开五个指头晃了晃。
前世贾蔷也经历过这等居间调停的事,闻言不禁微有好奇:“去的酒家?竟不是在晚香楼吗?”
晚香楼是京里老字号的青楼,颇有名气。又因他家环境清雅,点心茶水俱是一流,一般手头有闲钱的爷们儿但凡需要议事,总爱往那儿钻。
贾珍不意侄儿小小年纪竟连这种地方也知道,想想必是那些时常跟随自己出入的下人带出的口风,倒是有几分尴尬:“这个……说合的可是正经事,怎能去那种地方?”
“哦?”他无心之语,却教贾蔷触及一事,不由挑了挑眉,微微出神。也未再留意贾珍再说了什么,一边沉思,一边回了东府。
半个时辰后,他沐浴已毕,宽衣躺下时,一个念头已在心中成形,决定明日得找升叔商量商量。
这边厢,贾政多年私蓄几乎一扫而空,心情糟糕到了极点,连赵姨娘处也不想去了。
随意用了些点心,正打算歇息,忽地计上心来:此事是王氏生出的首尾,这笔银子合该她来掏。她如此不贤,理当休弃,但当年陪嫁的嫁妆却该先填平了这项窟窿,并填补了公中被刮走的银子,余下的才能交给她带回娘家。
贾政表面端方肃正,实际为人却最是自私,紧要关头颇能下狠手。否则在蒋玉函一事时,也不会因为惧怕忠顺亲王府之势,先下手为强将宝玉打个半死,以示自己乃是被孽子欺蒙,以塞众人之口。更不用提当众踢死袭人、后来砸死贾蔷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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