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扎完就坏那叫狮头吗?一个狮头1300个结口,做好后要能站一个人才算合格。”张一柳做出用竹篾扎人的姿势来,想了想自己家的柳树坑,算了,“滚一边去,继续削,把另一个狮头要用的竹子削好。”
伏城蔫叽叽去旁边干活了,蒋白继续和那堆闪料拼命。红黄蓝绿白各色闪片掺在一起,要一片片挑出来,避开错色,比削竹子还要难。
到下午,伏城的狮头框架完全扎好了。圆且高的颅顶,大框架扎得非常威风,又因为比一般的狮子头大一号,更凶猛。头顶上是2毫米竹片绷扎的狮角,尖锐,朝向正前方,狮口宽厚呈W型,内行人一看便知,这是正宗的佛山醒狮。
眼眶、狮鼻、下颚……还有灵活的狮子耳朵,五官完整,构造流畅。蒋白不禁伸手触碰,这就是一头南狮的骨骼,不用钉子和螺丝帽,更不能用金属,完完全全用竹、纸,再加上一双高超的手。
“这才叫南狮。”张一柳说,满头大汗,满手浆糊。
蒋白摸到了圈框交合处,半根细绳都没有,全是韧纸粘牢的。“只用纸?”
“看不懂了吧?”张一柳讥笑着,“狮子是纸艺艺术,除了竹篾就是纸。韧纸也要亲自熬制,用的是上好的糯米浆和麻料浆。糯米你们都知道,麻料现在很少有人知道原浆了,那都是亚麻,亲手打浆弄出来的。还要掺杂纤维料,最后才能出一张轻软的韧纸,贴敷了浆糊,经久耐用。”
“只用浆糊,结实么?”蒋白拿起狮头框架,不禁感叹,“好轻啊。”
“废话,能不轻嘛,全是空心竹子身上的东西,和薄薄几张纸。”张一柳洗了洗手,“老祖宗的手艺,越轻越好。谁不知道尼龙绳、纤维扣结实?可这几百片竹子,上千个节点,用上那些沉不沉?不是我吹牛,一个狮头圈框做好,不贴纸料,我做出来不到6斤重。要是超过这个数,狮子张这个名字我送给你!”
“您的名字还是自己留着吧,我相信。”蒋白小心翼翼试重,果真不沉。这一刻,他手里的不仅仅是一个狮头,而是几百年舞狮手艺人的智慧结晶。
狮子张负责狮头,伏家班这边,是紧锣密鼓的集训。预赛动作由廖程明来选,邱离和青让亲自上阵,逐一纠正狮鼓队的节奏。大头佛更难,看上去只是一个逗趣的角色,实则需要扎实功夫,徐骏还充当后勤部门,给大家端水送饭。
廖程明满身大汗,并不看好这乱七八糟的小班子。节奏感不行,两个钹,高昂还稍稍好一些,李丛简直对不上鼓点。女孩子负责敲锣,倒是认真,可力道又不够。
“休息,休息一会儿。”廖程明喊停,“邱离,青让,从桩上下来,喝口水。”
邱离和青让纷纷跳下桩阵,穿的是伏家班旧班服。“蒋白他们还不回来?”邱离问,“我们练得要死要活,他们跑出去躲着了?”
“他们去找……狮子张。”青让上气不接下气,邱离骨架小,身高比自己矮10厘米,举一套动作还是累够呛。他真替蒋白担忧,伏城的身体条件太不适合当狮头,上了桩好比举着一个不稳定因素。
高桩比赛用的桩阵是全国统一布置,每一根都有编号,高度、跨度全部统一。最矮的两根分别是1号、2号,高1米2,是用来上桩阵用的。只有这两根的脚踏圆盘直径是32厘米,其余的落脚点全是38厘米,就那么一点大的圆盘,怎么跳、怎么踩,全印在狮尾的脑袋里。
精神高度集中,体力消耗速度加快。一个狮头15斤,再加上伏城……青让已经不敢想那是多大的压力了。
“我也想去找狮子张,说不定还挺好玩儿。”邱离翻个身,“让他们练桩,换我。”
“谁说想去找狮子张?”邱离话音刚落,蒋白进来了,后面跟着伏城。
伏城指头全部包上创口贴,削竹子的时候没受伤,帮张一柳绷韧纸的时候一个没留神,一大把竹片从头滑到尾,除了大拇指稍稍逃过一劫,其余全部流了血。这才懂得为什么当年老爸扎狮头不让自己参与,那削好的竹片比刀子还快。
“我我我!”邱离自告奋勇,“明天我去,你们来练狮子?”
“你去?”蒋白扔了一个编织袋过来,“自己看。”
邱离一接,非常轻。“什么啊?”他好奇打开,“我艹,我的眼睛!让让!我的眼睛瞎了!”
大家围过来,编织袋里全是闪料,各色闪纸和大闪片混搭。
“你不是想去狮子张那里干活么?”蒋白按着眼角睛明穴,瞎了,看什么都是亮晶晶,闹鬼似的,“现在挑出一斤重的红片来,再吃饭。”
邱离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青让。凭什么啊?又端水?说干就干了?
“挑吧,我帮你。”青让不敢反驳,去拿椅子了。
当晚,邱离和青让挑到神志模糊,再也不想提狮子张这个人。还是练功舒服些。
接下来两周时间,蒋白都在复习、练舞狮、挑闪片这3件事中反复,背累了就去舞狮运动一下,舞累了就坐下来挑红片,抽空做针灸。周六,他们再去张一柳家帮忙,旺财和旺财已经混成面熟,不仅不叫,还围着摇尾巴。
狗比猫好,狗可以用全家桶喂出感情,猫就不一样了。蒋白看着自己新添的抓痕,又给旺财和旺财买了一份原味鸡。
狮子圈框做好了,张一柳开始进入第二道程序,蒋白一边打扫闪料一边听他唠叨,才知道这道朴贴工序又分成三部分,叫作三贴。
“笨手笨脚的,去,换你师哥来!”张一柳一声令下。
伏城委屈地找蒋白。“师哥你去吧,他说我笨手笨脚。”
“别听他的,你是活泼,你不笨。”蒋白开始惦记怎么挪坑,过去拿起剪刀,按照张一柳的吩咐,将纱布剪裁成形状满意的样子。
再从狮鼻部位开始扑贴。
“从狮鼻,贴到头,额前,狮角,头顶,再是耳朵。”张一柳打开了鼓风机。等第一层吹干,他亲手选韧纸,小心翼翼铺平,用羊毛小刷子蘸取浆糊,轻之又轻地扫一遍韧纸,涂抹均匀。
等到表面凉爽,再双手揭起,粘在刚刚蒋白扑贴的纱布上。
做这道工序时,张一柳竟然不换气,稳之又稳。
蒋白和伏城在旁边看,也不敢换气了。韧纸薄得几乎透明,涂满浆糊后又软又不好拿,更别说揭起来。伏城图新鲜,用手指尖试着挑起一块来,立刻戳破了窟窿。
“呵,就这点轻重功夫,还想朴狮?”张一柳只看他,笑话他,却不阻止,“这一道工序叫朴,手法细腻,工序讲究,更要有耐心。现在好些厂子都不用韧纸了,图快,全用纱布,还有掺了硬纸板纸屑的……败坏门生,简直不配做狮。”
说完,又用另外一把柔软的新毛刷轻轻贴合韧纸,扫平,把气泡和褶皱全部扫出去。刷子有固定的方向,还要贴合竹篾的走向。
“都是纸,都是纸,半点塑料和绸缎不能沾,全是亲手熬出来的纸。额头要高才好看,霸气,里面的空间要足够,人不会憋死。还有这大小号,由底框口和后围决定,标准号就是2号到5号,3号足够了,伏小子你倒是好,赶上5号了。”张一柳絮絮叨叨地说,手底下不停,干了再刷,足足刷了三层,再翻过狮头来,刷里面,又是三层。最后从蒋白选出的闪料中挑出金光纸,重复方才的步骤,一张张扫平、刷浆糊,铺在韧纸上,再扫平。
没有半点马虎,一丝不苟,足足刷好6层才停。
“好了……”张一柳放下软毛刷具,往后撤退一步,“这两个狮子头就等晾干了……”
“张师傅!”蒋白眼疾手快,扶稳了他。
“没事,没事。”张一柳摇摇头,“老咯,站太久,腿不动弹,麻了。真是老咯,不得不服老,以前闷头做狮子,一天扎几个也不觉得累。”
伏城忙扶住。“我倒是没觉得你老,你要不要染染头发?我给你剃个圆寸吧!”
“滚。”张一柳一巴掌拍伏城脑袋,顾忌着自己家的柳树坑,没敢用全力。
又过一周,等张一柳扎好4个狮子头,学校进入期末考试周。文科,蒋白全力以赴,理科尽量不交白卷,可从选择题开始,难度显然超过了他的抽象理解能力。
看不懂题。
瞎选吧。蒋白全填C,反正伏城说犹豫不决就选这个。
考完最后一门,学校放假,武校生待不住,收拾飞快即刻净校。蒋白带着师弟们回伏家班,心里满满当当都是事。
今天1月18日,只有两周准备,2月2开赛。
“师哥。”伏城从邱离手里抢了一个梨,“给,你尝尝,甜!”
蒋白张口叼住。“嗯,是甜……邱离你这梨不错,下次多带几箱。”
邱离不仅手里的梨没了,还被蒋白空手薅出去几箱,茫然地看着青让。
青让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办法?付雨说蒋白薅了她十几年的桃子呢,一分没给。
“等等。”伏城又把蒋白抓住,“师哥,你知不知道马上到什么日子?”
“知道啊。”蒋白笑了笑,“你生日,123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