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好,一下车,3个高中生撒开长腿,带有少年人的运动莽劲儿往前冲,跑着跑着还互相拿书包互抡。习惯了,师兄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闹着玩儿的,谁想到闹着闹着就长大了,从一个个小豆丁变成能撑起伏家班的舞狮人。
“快快快!”伏城第一个跑到店面,“师哥说快到家了,邱离你订蛋糕没有?”
“订了,我办事你放心。”邱离拉开门跟进去。
青让来关门。“我也订了一个,因为邱离办事我真不放心。”
“滚!”邱离回身一拳。
工艺品长廊马上要关张,因为生意冷淡,支付不起越来越贵的房租。伏城往前跑,拐弯,好久没来可是长廊已经空了一半,剩下的十几家也挂出清仓在即疯狂甩卖的牌子。怎么了?大家都是怎么了?小时候这里明明很热闹,怎么自己长大了,大家就要离开了?
他冲到花灯店里,呼呼喘气还不忘找老板。“灯!我、我灯呢?”
老板正在锁展柜。“呦,你们啊,怎么今天来了?过完年我就不干了,回老家了。”
“怎么说走就走啊?”邱离满屋乱转,帮伏城找,“以后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一个月卖不出十几盏,付不起门店钱。”老板笑着说,“不过你那个灯,今天卖出去了,真不巧,就在一刻钟前。我店里伙计卖的,说是个小伙子来买。”
“什么!”伏城一愣,兴奋感瞬间凝固,“我灯……你给卖了?”
“不是我卖的啊,你说你喜欢,我可给你留了好几年,对不住啊。”老板不徐不疾地锁柜台,如同锁了一个又一个工匠的心血,“你给我留个地址吧,那个灯要订做的,1个月做好我给你快递。”
伏城脸上还是那个表情,嘴角翘起的弧度还在,落寞地摇了摇手。“不用了。不用了。”
说完,他转过身:“邱离青让,走吧,去给师哥取蛋糕。”
青让一点都不意外伏城的反应,那个灯,他看上好几年了。花灯是全手工制作,一点点的小玩意儿就要上千块,伏城喜欢,时不时跑过来看一眼,想要。蒋白要给他买,他不要,说不想花大人的钱。
蒋白临去深圳那年,说春节回来给伏城过生日,买灯送给他。不知道为什么,师哥没回来,又说中考后补上这份礼物。
“唉,算了,你和那灯没缘分。”邱离拍了拍他,“要不然……咱们让店主联系工匠,再给你做一个?”
伏城疲惫地笑了笑,抬胳膊摇手的力气都用光。“没事,算了。卖了就卖了吧。”
离开工艺品长廊,3个人的热情也没了,蔫头耷脑往蛋糕店走。邱离订了一个,青让也订了一个,一行人又蔫头耷脑往伏城家的方向走。
“不是吧?”邱离先发现的,“下雪了?”
雪?没这么巧吧?伏城抬起头,一大片雪花落他鼻尖上,随即而来的雪花片纷纷落下,在他脸颊、嘴唇、眉梢上融化。雪最初很小,像带点害羞的孩子,得到了充分游玩的资格后狂落,几分钟落湿了他们的发梢。
“走吧。”伏城抹了抹脸,地面全湿,路灯下的雪花像白沙子。他头也不回往家走,很累了,想要去找师哥抱一抱。
这些年自己一个人,真累啊。
再过一个拐角就到楼下,伏城路过小卖部,买一包烟,刚要把烟盒揣进口袋里,慢慢得停住了。
不远处有一个人,还有一点光。
蒋白正在喂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和小动物不合,连流浪猫都不靠近,小鱼干扔远了才吃。他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有人跑着过来,随身一转看到自己3个师弟,邱离和青让手里各拎着蛋糕盒。
伏城手里却捏着一包烟。
伏城跑得像被谁猛推一把,错愕地揉了揉眼。雪花哗哗哗地穿过他们间隔的距离,像下了很长一场雪,下了14年,一下子把他们下大了,从4岁,到18。
“你买烟?”蒋白伸出手,想没收那包便宜的烟,却抬起右胳膊,递了个花灯过去。
一个篮球那么大,可每个关节都可以动,耳朵底下还埋了弹簧。质地是绢丝,雪白,打出毛茸茸的毛边像龙须酥。
灯体画了花纹,眼睛处贴了金箔,尾巴用铜丝固定高高翘起,狮口大开,精致玲珑。
点了一根小小的蜡烛,在雪天里燃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光。一盏南狮花灯。
“给。”蒋白完全不记得这个东西,只想起来一些画面,拼凑出来,大概是那个店里的。可是没想起来不代表他不买,他记得自己答应过伏城,初三回来就买给他。
伏城抬起胳膊却缩紧了手,又一次露出想要什么却不敢的那种怯。
“拿着。”蒋白本能地递给他,要不是自己15岁幼稚冲动,早就该递给伏城了,“我没想起来太多,可是我记得……好像要给你买个什么过生日的。是不是这个?”
伏城瘪着嘴,迎接猝不及防的鼻酸。
“拿着啊。”蒋白赶紧给他。他大概明白为什么小时候的自己会想照顾伏城,师弟一受委屈就瘪嘴,想要什么又不敢要就攥紧手,即便长到这么大了,面对他特别喜欢的礼物还是有点慌乱,不像家庭条件很好的那些孩子,理所应当接过来。
他身上,有种天然的缺失感,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懂,就是笑着不说。就像一只淋得毛发打缕的小流浪猫看着别人吃鱼,会露出来的那种表情。
“师哥没骗你吧?给你。”蒋白僵了几秒,把栓花灯丝的木棍塞到那只手里,“师哥……回来了。”
伏城迟疑地接过来,原地呆着,手里一沉,最后眼皮一垂,扯着嗓子放声大哭。
第101章 第一个成年
雪下大了。
蒋白记忆中的小男孩变成眼前这个, 对上了,就是他。
伏城的哭声大得吓人,像几岁小孩在外面摔跤, 疼得起不来, 原本没人看见他也就算了, 结果家里人一来抱他哄他,好家伙,扯开了嗓门喊疼。
哭得蒋白懵住几秒,脸被雪花打湿来不及擦。上次伏城被自己气哭也只是眼眶微微湿, 原来他这么容易掉眼泪。
“别哭啊,你……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蒋白一下就慌了, 用手去抹师弟脸上的泪。结果越抹越多, 多到他可以用掌心接住几颗,哭得一点不像个不怕事又爱惹事的习武少年。
邱离和青让没有见过伏城这样哭,师父出殡那天, 伏城可是忍着一声没吭。他好强,爱面子,铁打的筋骨,知道那天有其他狮馆的人来送行,愣是不让自己出声音。
没想到他们的师哥一回来, 伏城哭这么厉害。
伏城哭之前先深喘一口气, 再呼出来,再喘就是泪,鼻腔里的气流沾上湿气,一边用袖口擦眼睛。“老子没哭,我才不哭呢。”
说完就被自己的泪呛了一下,直接从鼻子里流下去的。
冬天了, 很冷,又下着雪。伏城哭得稀里哗啦,鼻子和嘴直喷白气。哭到好几个路过的投来疑惑目光,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几个高个儿男生凑在一起,怕不是打架打哭了?
“你哭什么?别哭了。”蒋白在衣服上擦擦手,挡着落向伏城的雪片,“别哭了,咱们回家。”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伏城哭得更凶。误以为师哥没了,他不敢哭出来,只憋着,怕卧病的老爸看出什么来,后来老爸走了,他更不敢哭,怕师叔伤心自责,怕那些曾经输给伏家班的人来看热闹。
不能哭啊,伏城,你可不能哭,你是伏家班未来的小班头,你要撑住,响当当男子汉。伏城一直这样告诫自己,男生嘛,有什么可掉的眼泪?再说自己从小习武练功,受过再大的伤、摔过再大的跟头也熬过来了,生死离别这算什么?都可以忍住。肩上有责任,有狮头,还有两个师弟要管,绝不能轻易落泪,能逞的强要逞住,逞不起来的死扛。
可世界上的事写满了百转千回,坏得挺不是东西,没流出来的眼泪都在身体里攒着,要到师哥面前哭个干净。
“别哭了,师哥不记得你喜欢哭。”蒋白在回忆,确实是,记忆里的伏城都是笑着的,会露出小梨涡来,藏着只给自己的甜水。
现在这个小梨涡不见了,蒋白要它出来。“师哥记得你最喜欢笑。”
伏城一手拎着他的狮子灯,哭得惊天动地,一句说不出来。雪花被北风吹进口中,一丝丝凉他的舌尖。
“走。”蒋白拉起他一只手,在纷纷扬扬往下落的雪里带他走,“跟师哥回家了。”
“嗯。”伏城哭着点点头,使劲点点头,一只手拿着他从小想要的花灯,一只手拉着他从小喜欢的师哥。拿着灯的那只手不住得颤,是因为削了太久的竹子。花灯里的烛火也跟着颤,颤悠悠颤悠悠,把两个即将迈向成年的少年,变回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小孩子。
雪大,下得格外温柔,很轻很细落在蒋白冰冷的脸上。“还哭?不许哭了,一会儿眼睛疼。”同时把伏城往自己身上拉一拉,“灯是不是……买错了?”
伏城摇头,泪水无声无息往下淌着。邱离和青让一人拎着一个蛋糕,跟在他们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