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整整一天,景海笙终于把一切拾掇妥当,返回了学校宿舍。他躺在床上,将与韩歌有关的一切联系方式,手机号,QQ,微信等等一切相关账户全部拉黑删除。点击删除键的那一刻,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闭上眼,心一横,手指一点,一了百了。
如果不是因为景离是自己的哥哥这层关系,他真恨不得连同景离一起,全部拉黑。
他不是怨恨别人,他只是很恨自己软弱无能。如果不是用拉黑这种强迫手段,他都做不到与别人彻底划清界限。
景离已经离开了学校,除非逢年过节,他也不会和自己再见面了吧。兜兜转转纠缠这么多年,也该结束了。
——对不起,哥。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希望已经全部解决了。我给你带来的痛苦,也希望你可以原谅。以后,我不会在缠着你了。我,认输了。
一晃,一学期就结束了,过年的时候,景离回家了一趟,给景父景母买了礼物。饭毕,趁着父母在厨房忙碌时,景海笙轻声地问他:“你现在工作还好吗?”
景离笑笑,说:“嗯,挺好,事情都解决了。别担心了。你呢,在学校住还好吗?”
景海笙也笑笑,说:“都挺好。”
过完年,该工作的工作,该上学的上学,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景海笙再也没有见过景离,他安安生生地在学校上课,读书写功课,背英语,做课件。他自从上了大学,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踏实地上过课。
忙碌起来的感觉真的特别好,每天过的很充实,跟同学打打篮球网球,在图书馆读读书,捎带着还参加了学校摄影社团。
摄影社团就在美术社的隔壁,景海笙从教室出来时,随意地走进美术社逛了逛。突然眼角一瞟,看见角落里有一副石膏人物画,长久没人关注,已经积了灰。他走近了两步,默默地看着,不知不觉,眼眶就有点湿。
这是景离的画。虽然没有签名,但景海笙看的出来。这副画下笔略显单薄,应该是他刚入美术社不久作的吧。
见他看的出神,有位女生走了过来,问:“同学,你有兴趣参加我们美术社吗?”
景海笙忙笑着摇头,指着这幅画说:“这个,是我哥哥画的,我可以带走吗?”
对方很是犹豫,想了半天,说:“这个……恐怕不行,按规定是要本人签字才可以取的。”
虽然略有失望,不过也在意料之中,景海笙只得说:“好的。”
他刚转过身,就听女生说:“哎,等等,你是不是姓景啊?”
“对。”
“那就没错了。”女生拿起画框,递给他说:“我听说这是上上上一届一位姓景的同学留下来的,他就是你哥哥吧。好几年过去了,他应该早就毕业了吧。我们美术社下月要搬家了,东西太多,也放不下,你带走吧。”
景海笙朝对方微微一笑,“谢谢了!”
带着画框回到宿舍,景海笙拿着端详了半天,准备收起来放在自己的大皮箱里。这时他发现画框后面有块破损,于是伸手打开柜子,翻出透明胶带,打算把它重新粘一下。
他打开相框,把画抽出来。就在这时,相框里掉出一块小纸片来。
景海笙有些好奇,把纸片捡起来,发现上面有一行小字。
“xx年xx月xx日。今天我很开心,小笙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景海笙愣愣地看着这张有些发黄的小纸条。看日期,应该是自己上初三的那一年。算起来,已经过去快八年了。
想想看,八年啊,抗日战争都要结束了。在这么漫长的一段日子里,他和景离是彼此关怀,相持相伴的亲兄弟。
景海笙突然想见景离。他并不想做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他只是想要看看他而已。
下了课,他搭车到了景离公司的楼下。他在大厅里等了许久,从六点一直等到七点多,眼看天就黑了,正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景离时,突然电梯叮一声响,景离和一群人出了电梯,向外走去。
已经足足有半年没看见他了,景海笙的心突然急切地跳动了起来,他很想立即走上前去叫住他。不过最终,他没有开口,而是硬生生地强迫自己停下了脚步,看着景离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他迟疑了,因为他不知道要跟景离说什么。
是要说好久不见,我很想你,还是说对不起,我错了?
他很想景离,景离知道;他很想对景离道歉,景离也知道。那么还能说点什么?
景离出了办公大楼,沿着街道一路前行。景海笙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过一个十字路口,绕过一个街心花园,然后拐进了一个小区。
他始终保持着和景离约莫二十米的距离,不紧不慢的跟着。光看背影,他觉得景离似乎比以前更瘦了,头发也更长了些,走路的样子有点精神恍惚,不太专心。景海笙有点奇怪,也有点担心。他加快了脚步,想要跟上景离,问问看他最近的情况。
就在这时,景离突然站住了脚步。景海笙向前看去,只见楼道口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他这辈子也只见过两次。第一次是爸爸住院,景离带他来看望。第二次就是在景离的画上,那个缺了眼睛,栩栩如生的画作本人,孔嘉洛。
孔嘉洛似乎已经站了很久,看见景离时,他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向他来的方向走了过来。景离先是呆站着不动,仿佛不可思议一般看着他走近,然后突然跑上去,颤抖着叫了一声:“嘉洛!”然后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景海笙呆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景离,突然就失了神。
在他的印象中,景离是性情寡淡,冷静而淡定的,他从来没有如此激动,如此热烈的去拥抱一个人!仿佛如果不使劲抱住对方,对方就会马上消失不见一样。
孔嘉洛也紧紧地回抱住了他,手臂间也用了十足的力气。他很温情地在景离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景离慢慢地松开了手,抬起眼来看着他。
此时的景海笙看的很真切,是景离先靠近了孔嘉洛,亲上了他的嘴。孔嘉洛一手搂住了他的后腰,一手摸着他的头,给予热情的回应。
景海笙猛地回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小区外走去。
此时的他像一条离开了江河的鱼,连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了。他突然觉得好渴,喉咙痛的厉害,嘴皮干的像是要破裂了。
所幸,出了小区不远,就是一个超市。景海笙买了一瓶矿泉水,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一口气喝掉一半。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才终于退去了。
他什么都没想,脑子空荡荡的。
他掏出手机来,先是拨弄着看了一会新闻,刷了一会微博,又莫名其妙地东点点,西划划。呆坐了两个小时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若无其事的回了学校。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他面无表情,心如死灰。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到点了就去上课。一切都没有变。
7月放暑假,景离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回家。景海笙说正在收拾东西,下午就回去。景离说,好。
就在景海笙拿着手机沉默无语,准备说拜拜时,景离突然说:“海笙,最近还好吗?”
“很好啊。你呢?”
“我…”景离沉默了一下,笑了笑,说:“海笙,我想离开上海,去别的城市。”
——景离在说什么?
景海笙一时间有点发懵,“离开上海?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离开上海?”
他一连串式急迫地发问,让景离有点措手不及,说:“我…我在上海呆了这么多年,也呆够了。我想去别的…”
“孔嘉洛呢?“景海笙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他人呢?”
景离在电话那头吸了一口凉气,好一阵才说:“你,你怎么知道?”
景海笙没有吭气,景离轻声说:“他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直瞒着我,没有告诉我?”
“嗯,我知道,他去年就回国了。我没告诉你,对不起。”
“不,我知道,你们瞒着我都是为了我好。海笙,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不希望我就这么走。可我真的想离开,去一个让我能够放松的地方。请你跟爸爸说一声。我……我以后会回来看他的。”
“景离!”景海笙忍不住连名带姓叫了起来:“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孔嘉洛在哪,他会让你走吗?还是说,你们要一起走?”
“不是!我…我一个人走。”景离轻轻叹了一声,“他的太太,张俞瑾,精神状况不好。我想了很久,决定放弃了。你知道吗,孔嘉洛他,他其实是个私生子,他不是唐云熙的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他这些年非常地辛苦,非常地努力,好不容易可以坐到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可以不用依靠他父亲的势力达到他想要的一切,我不能让他为了我去离婚。”
景离后来有没有再说什么,景海笙记不得了。挂了电话后,景海笙默默地坐在床边上发呆。
他摸了一本书来看,足足看了两个小时,这本书依然还在第一页。
这个世界上,不是他景离一个人,可以为了爱而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