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回事,只是闲谈而已,陈攻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吊打了一顿。
见陈攻没作回应,姚嘉人扇了扇手:“不逗陈哥了——这段是我的才艺展示。我就想告诉你,我有这番观察能力;带客户、做公关、策划执行都完全没问题。我换公司的目的不是为了来找人撩骚的,是想好好工作。红颜薄命,不是因为红颜有错,而是人心叵测;不过陈哥是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我的外貌之类的原因,就对我的工作能力产生误判……对吗?”
这话听着其实挺疯的——没几个人能把“我长得好看我真苦恼”这种话说得如此面不改色。
可姚嘉人做到了。
但仔细想想,陈攻觉得他说得也没错——今天因为误以为郑一对姚嘉人见色起意,怕郑一吃飞醋,于是自己便不肯带姚嘉人去见客户……他失去这次机会,说到底不是因为忌惮他的“色”吗?
捋清了因果关系,陈攻又有点内疚。
姚嘉人在对面端着酒杯小啜。陈攻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对。”
“嗞嗞”作响的烤鱼被端上来了。
有声“陈哥”把陈攻招呼得转过了头去,程慎笑着走过来。
这厢姚嘉人端着酒杯,隔着澄黄的酒液看到来者——他身形在圆柱体透光镜上被扭曲成看不清楚的模样。
“陈哥,来晚了。下了地铁还要走一段——诶,帅哥你是部门儿新来的那个……?”
“姚嘉人。”姚嘉人放下杯子,微笑着自我介绍。
-
结束了饭局,陈攻回到公寓已经是10点多了。
冲了个澡就早早睡下,可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又实在睡不着。脑子里反复闪回着刚才接到姚嘉人之后,郑一撑着副驾车门,望来自己的那个眼神。
当时他在笑,可心慌的情绪没藏好,都在那笑里透露出来了。
陈攻当时总有种被捉奸在场的心思,还吓得出了一后背虚汗。
此时冷静下来想,陈攻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种背叛了谁的感觉——只不过背叛的不是郑一,而是喜欢着郑一的自己。
好在姚嘉人帮了自己一把,用话术替自己在郑一那头澄清了一下。
“操!”想到这儿陈攻又不免感叹——就这么被姚嘉人强卖来一份人情债,自己不甘不愿还不得不买。
一时睡不着,所以闲着没事儿点着看了看郑一的朋友圈:半个小时前,他发了一个和他兄弟们在KTV里碰杯的视频——配的文字是:“这酒够劲儿”。
喧阗吵闹,灯红酒绿,这都不是自己世界里会经常出现的东西。
陈攻看了又觉得烦,关掉了却又想点开再看一遍。
“够劲儿”这个北方风味的词,被郑一拿来形容过自己。
够劲儿的酒让他上头,可睡一宿,隔日清醒了,就会被他撒一泡尿代谢出体外;够劲儿的人让他上头,可睡一宿,隔一阵子腻味了,也迟早会被他抛开。
陈攻不是不能接受一段感情终了落得一拍两散的窠臼。只是怕辜负;也怕被辜负——怕郑一有一天用和肖恩差不多的语气对自己冷淡地说:你其实也没那么够劲儿;也怕自己对这个炙热滚烫的男人烧成齑粉,从此深恶痛绝。
明令禁止进入爱情的人是自己;可陷在爱情里面无法呼吸的也是自己。
可笑吧?又可悲。
想着陈攻又自己生起了气。
车门外郑一的那张笑脸又重新霸占上陈攻心头,挥之不去又不想挥去。无名的火气在身体里拥堵着,头也胀痛,小腹也胀痛。
最后陈攻还是起了身,又跑回浴室里,淋着冷水一头热汗地做了半组腕部简谐运动。
未至酣畅时,摆在洗手台上的手机铃声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陈攻滴答着一身水,探头出来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郑一]。
“怎么了?”
“嘿嘿!”郑一招牌贱笑,说:“方案……”
“方案都安排下去了——明天下班前就能整理出完整的。”
“哦……”殚精竭虑的郑总监连连点头:“那就行,我惦记着呢,你安排的那我就放心了!”
陈攻“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郑一却也不说话。
安静了好半天,陈攻不耐烦:“你喝多了?”
那边瓮声瓮气地回答:“有点儿……”
陈攻撂了句“那早点儿休息”,想结束这没话找话的尴尬对谈。
喝茫的郑一却没接收到陈攻想挂电话的讯号,兀自说了下去:“我在KTV外面,透气呢!改天——就这次案子结束,我请你去唱歌?”
陈攻说行:“办个部门的庆功宴。”
“不是!”郑一着急地纠正,舌头因酒精作祟而明显迟钝:“就……咱俩——你唱歌好听不是?”
“……行。”陈攻应付他:“你回去玩儿吧,我这就要睡了。”
“我不想玩了,我想回家。”
对话进行到此,陈攻才后知后觉,揣测着郑一如此纠缠,是不是想要见自己……
25岁的耿直成年男人,此刻却像个情窦初开拐弯抹角的小伙子……深夜打来这个电话,脑子里在惦记什么不入流的事,陈攻也能想到。
陈攻有点恨他,恨他不是个让人有安全感的人。
不给他的表白有所回应,不是羞赧,不是矫情,只是信不过他。
信不过,却又克制不住。
可琢磨了片刻,陈攻把自己的脑门儿也给琢磨得发了烫。
“怕人家玩儿得正开心,不想扫兴让人家送你回家?”
郑一在电话那头笑:“说的是……多不好意思啊。”
陈攻给了郑一一个台阶:“在哪儿?——我去接你。”
“三里屯儿纯K,你……方便吗?”
“还行,我正好在呼家楼这边儿上喝东西……”陈攻撒着谎,摸过浴巾擦着身子:“顺道儿。”
挂了郑一的电话陈攻就赶紧套衣服。
出门的时候陈攻看了一眼时间——0:13分。
“呵……”陈攻苦笑:“还真是‘明天见’!”
第28章 28
-
和陈攻挂完电话,郑一蹲那儿傻笑了好久——陈攻真是个傻子。
电话的前边儿还说自己“这就要睡了”;后边儿又说自己“正好在呼家楼这边儿上喝东西”……
一个谎被他撒得稀烂。
稀烂是稀烂,愿意来见自己是真的。
回了神,才发现小半根烟还没来得及抽就已经烧成了灰柱。
屁颠儿着大步流星走回KTV一趟,和狐朋狗友们打了个招呼:“先撤了——我小男友来接我!”
朋友八卦:“你那只矫情的小羊吗?”
郑一摇头笑:“陈年旧事了……”
“这就陈年了?两个礼拜前不还带出来玩儿吗?”朋友拍拍郑一肩膀:“换了也好啊。虽然兄弟我不弯,但也能看出来那小羊心眼儿多——你傻,你得找个傻的,才不会被人家给你上了套儿!”
郑一“嗤”地一声笑:“傻不傻的……套儿还是得记得上——安全呵护!”
贫完了嘴就跑出了包厢。
工作日的三里屯街头也照旧是人流涌动。成双成对的小情侣们招摇过市;超跑轰着引擎声从卖煎饼果子的小摊前跑过;卖花的小妹妹和卖花的老奶奶抢着生意。
每颗人间烟火都显得明媚可爱。
郑一也跟着不知道哪一间商铺里放着的音乐摇着头晃着脑。一脸潮红——不是酒精的作用,而是惦记着即将来接自己的陈攻。
又迅速地嘬完一支烟,从包里摸出漱口水来涮了涮嘴巴,郑一抹完嘴,对着手机摄像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尊容——“帅爆!”
一辆车就这么停在自己面前——陈攻的车。
郑一绷着嘴克制着一脸坏笑,拉开副驾坐了进去。
车里冷气充足,陈攻摁着手机导航,没抬头看自己,郑一猜他也害羞。
“你家小区名儿?”陈攻问道。
郑一倚醉卖醉:“不记得了——你先开吧!”
“开去哪儿?”
“哪儿都行。”
后面的车已经在按喇叭催促了,陈攻不好再停留,便发动了车拐上工体北路。
两人都不说话,车里暧昧的空气混杂着躁动和安静;陈攻仔细看着路,郑一仔细地看着外面的车流。
顺着工体北路挂着低档挪了两三公里,郑一才开口发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话……问得倒像陈攻是个趁人之危的流氓,“你家——你说地址,我送你回去。”
郑一撒泼儿:“我又不想回家了——我要去玩儿!”
“那你想玩儿什么?”陈攻明知故问——自己不好意思开口的话,他想让郑一说出来。
郑一一副醉态,含糊着耍赖:“都行。跟你就行;咋玩儿都行。”
这话说的既含糊又明白,听完陈攻忍不住在心里翻白眼。气郑一惦记自己又不肯明说,又气自己比郑一还磨叽——早不是初心者了,可此刻心情却像从没发生过一般紧张又羞赧。
但转念又一想:你不肯明说就罢了;反正这关头你醉着,就算趁了你之危,隔天清醒了也能把锅全甩给喝多了撒泼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