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刚又叫住我:“孟哥,那个……你能不能跟政委打听下今年的入党名单啊?哥们这都第三回 申请了,组织里要没个名份,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行,我找个机会问问。”
打发了杜刚,我直接去了审训室。这会儿,那盗窃的小崽子已缓过了劲,瞅我一眼,把脸一斜,特有骨气的样子。我调出杜刚先前做的笔录,文档倒也干净,除了姓名、身份证号码、地址以外,其他一律空白。
我告诉那小毛贼,别以为不说话,案子就会一直悬着,我照样可以把视频监控以及小区保安的口供作为证据递交刑队,接下来,他就会被羁押到看守所,等待检方传唤。
现在的公诉案多如牛毛,打架失个手,造成一方骨折,都要来个公诉。所以说,检察官都很忙,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这段时间里,他必须待在看守所里,运气要是不好,一年半载都得待下去。看守所那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不少犯人自打进去就天天天盼着开庭宣判。
这番话一撂,那小贼终于开了口,他说:“我自己偷了多少我知道,没个十年出不来。”
我及时捕捉到他话里的软肋:“要是你有自首情节,量刑也会适当放宽。”
“可不是你们把我抓来的么?”他问了一句,突然又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些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手。
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多半有戏了,像这类十七八岁的小毛孩,读了几年书就辍了学,人生观、价值观一概没有,一张车票就稀里糊涂地来了大城市,跟着就傻眼了,吃住都成问题。
怎么办?只有偷,只有抢。按说他们骨子里都不坏,无知者无畏。
我让那小子再琢磨琢磨利害关系,自己出门撒了泡尿。
就一眨眼的功夫,回到审训室时,我暗叫不好,姚一弦不知什么时候杀过来了。听到门响,他回头问我:“怎么嫌疑人还不交待作案过程,你是干什么吃的?”
“我刚做了工作,他已经准备说了。”
“是么?可我问了他半天,他说的都是不知道啊。”姚一弦走向铐在审训椅上的嫌犯,像注视着一只关在笼里的猎物:“我最喜欢碰上嘴硬的犯人了,被我提审过的人最长也就熬到了第三天,你要不要挑战一下?”他说着,突然拽过那小贼的头发,连着审训椅一起拖拽到地。
我及时拦住他:“姚所,你不能对嫌疑人滥用私刑,要是出了人命,南西担不起这责任。”
“那怎么办,靠你这样的废物吗?”姚一弦不屑,“你以为口供都是怎么录出来的?十个犯人里九个不肯招供,还剩一个患了选择性失忆。对这些人,你要跟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吗?笑话!”说着,他又向我逼近了两步:“把他手铐打开。”
尽管没明白姚一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事,拒绝说:“审训期间,按制度不能打开犯人的手铐,这也是保障你的人身安全。”
姚一弦慢悠悠道:“可不开手铐,他脱不了衣服,回头整出点血,处理起来很麻烦啊。”
见我全无配合的意思,他四下环视一圈,到墙角拎起两根所里施工过后迟迟没收走的塑料水管。
“跪上去吧。”姚一弦扔了一截水管到那小贼面前,眼见对方没动,他照着脸就是一踹:“操!老子叫你跪好,听不到么?”
我深知和姚一弦硬碰,只会激起他嗜血的本性,只得好声好气说:“姚所!我来吧,今天下班前,我一定把笔录整理好,交到您办公桌上。”
脚下传来一声声不成调的呻吟,那佝偻在地的小贼呜咽着,一张嘴,竟混着血浆吐出一颗牙来!
姚一弦伸出一根食指戳着我的肩膀:“你答应我三天内要结案的,是结案!现在笔录上半个字都没有,这也叫结案?就你还是南西最优秀的民警呢?齐锐喜欢你,也不能这么假公济私啊。你知道被盗的受害人现在有多着急么?你信不信,我要是放受害人进来,他们下手绝对要比我重,能把这小子活活打死!”
说罢,姚一弦推开我,把那满脸是血的嫌犯拉起来,逼他跪在水管上。
“平衡可要自己把握好了,别让这玩意儿滑出来。膝盖敢着地一次,我就让你多掉一颗牙,直到你长记性,跪稳为止。”姚一弦用另一支水管挑起那人血淋淋的半张脸,“三桩入室盗窃,一桩一桩说,怎么偷的,偷了多少?”
面对姚一弦,那小贼的心理防线已渐渐崩溃,他无助地低下头:“我……我想不起来……”
姚一弦抬手就是一棍子,跟耳光似的抽在脸上,底下那人“噗”地又吐了一口血。他跟着正反手来回又是几下,最后,直接把水管捣进了那张血肉模糊的嘴里:“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吗?”
我突然有点迷茫了,做警察到底为了什么?是为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是为了利用职权,成为一个临架于法律之上的所谓执法者?
我想要去阻止,姚一弦已转过了身,那一截水管在他手里像高尔夫球杆般运用自如,“唰”一下扫到我的眼前。
“你想帮他么,怎么帮?”姚一弦头一歪,“用桌上的电话拨打110,还是去告诉外面的那些个警官们,这里发生了桩故意伤害案?行啦,别天真了,省省吧。你要不信邪,我们可以打个赌,由你去把人叫进来,我倒想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姚一弦蹲下身,又纠起那小贼的头发:“想说了么?还不想说的话,也不要紧,等夜深了,哥哥载你到郊外去兜兜风,不过你要辛苦点,伸半个身子在车外跟着跑。放心!上半身,我会帮你系紧安全带,你自己也得抓紧一点,万一给辗死了,那我只能说你袭警后企图逃跑,得不偿失啊。”
轻松的语气道出的却是令人项背发凉的内容,尽管那小贼已被血浆糊了大半张脸,但我仍能从他的眼里看出深深的恐惧。
“别忘了你还是个警察!”
“你觉得这小孩怕我么?信不信再过五分钟,他又会把我当作救世主的。”
随后,姚一弦又换了一副面孔,语气温和地对嫌犯说:“小兄弟,我们来做桩交易,好不好?是不是有人告诉过你,单凭你的涉案金额,碰个不巧,十年都判得上。别怕,我给你支个招,只要你跟这位孟警官说一句‘姚所是个好警察,他心地善良、秉公执法,各方各面都你好上一百倍!’我就帮你作主!谁说偷几户人家,非要蹲十年大狱的?”
“我可以直接安排你去劳教,根本不用通过检方和法院,按说是待个一年,你要表现再好点,六七个月的时候,我就能把你给捞出来。怎么样?就这一句话,替你省了多少年牢?你要知道哥哥在北京的时候,什么样的人都来求过我。”(注:劳教已于2013年取消,本文初版写于2009年)
审训室的门响了一下,我没有回头,盯着姚一弦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他妈还参与过重庆打黑?打到根了才发现派去打黑的才是最黑的吧?你有什么权力擅自处理嫌疑人?最高法和最高检全是你家开的吗?就你这样的人渣也配当警察,也配穿这身制服?”
几句反问一经抛出,我只觉面前劲风一扫,本能地一眨眼,睁开时,齐锐已经站在了我身前,握住了姚一弦挥来的那一棍子。
“不过是一桩盗窃案,杀鸡用不着牛刀。姚所,督察处的人今天要来视察,刑讯逼供什么的还是杜绝为好,要给他们查出来,扣的是整个南西所的评分。”
齐锐顺势拿过姚一弦手里那截淌着血的水管,拦腰一折,扔到了边上,又对我说:“孟然,我和市特的安总队沟通过了,你要想强化考核项目,随时可以去市特总队操练。”
齐锐这话不单是说给我听的,更是说给姚一弦听,目的是让对方知道我的背后不仅有他齐锐,还有安澜。
第34章 流金岁月 34
“哦?小孟要去竞聘特警了?”姚一弦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心里就怕他阴魂不散,又要从中作梗,便看了齐锐一眼,他虽什么都没说,却无形中给予我一种莫大的支持。于是,我点头:“对,有这打算。”
“没看出来小孟倒是挺上进啊,特警可是卖命的活儿,这你都要干?”姚一弦笑笑,“行吧,趁现在我还是你领导,抓紧差你办点事儿。你先把那嫌犯带下去洗洗,别给督察处的人瞧见了,我要和政委说点事。”
齐锐道:“现在就说吧,你和我之间没什么孟然不能听的。”
姚一弦一扬唇,当着我的面伸手攀上齐锐的肩膀,这是一个十分暧昧的动作,那五根手指就像滑溜溜的游鱼一样,朝着齐锐的脖子抚去。
“姚所,请你自重。”齐锐目无表情地看着他。
“孟然,看见了没有?我早说了,政委是那种不为色声所动的人,就凭这点,你可得让俞宁好好跟人学学。”姚一弦阴阳怪气地瞅了我一眼,又冲齐锐说:“开个玩笑,你可别往心里去。对了,政委,我听说你和安总队认识很久了,我早就仰慕他这人,你方不方便组个局,介绍我认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