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我会和他一直这么走下去,他知道我毕业后不想留在英国,甚至做好了跟我回国的打算。只是临走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说到这里,俞宁又不说了。
这一次,我没再催他,静静等他开口。
“一炎他……他染上了很深的毒瘾……”
答案揭晓前,我猜想过不下三种可能,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尽管和姚一炎素未谋面,尽管他一母同胞的弟弟正不折手段地折磨我,但对于他,我却没有太多憎恶。我问俞宁:“他怎么染上的毒瘾?”
“因为他弟弟。”
俞宁的答复令我又吃了一惊。在他而后的叙述里,我得知姚一炎曾在回国探亲时,遭遇过一次绑架。对方把他禁锢在一间封闭的密室里,双眼遭蒙,四肢被缚,他分不清白天黑夜,被反反复复地殴打和性侵。白皙的皮肤上被抽打出一条条青紫的淤痕,对方还用尿液淋上他的伤口,在他的静脉里注射入少量海洛因,直至他上瘾。
受到这般非人待遇,原因却讽刺地可笑,因为,对方错把他当成了姚一弦。
那位作风高调、不可一世、心狠手辣的姚警官在职期间玩忽职守、打压同级、以权谋私。外加他那位位高权重的父亲,权力与权力间的互相摩擦,无论于黑于白恨他们的人都数不胜数。
可命运总是如此地狗血与不公,替他们承受报复的偏偏成了姚一炎。他明知对方冲的是姚一弦,在每一次被殴打和凌辱时,他都听得到对方一遍遍问他:姚一弦,你也有今天啊?!
绑架案告破用了整整三天。当特警攻入密室,解救姚一炎时,姚一弦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看到遍体鳞伤的哥哥,顿时就像被抽走了灵魂般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抱住姚一炎问:“你丫为什么不说?!他们要找的是我!是我啊!”
他随手拽来一名要犯,抽出枪顶着脑袋就要扣动扳机。其余在场警察连忙把他架开,有人安慰说:“姚处,冷静点!这案子还有幕后主使,这些人还得留着审训!”
姚一弦唾骂了一句,最终把枪口向下移了移,冲着那人的一条腿连发七枪,直到膛内子弹飞光。
“按拒捕处理。”
姚一弦扔了枪,陪同医护人员把姚一炎抬出。他脱下警服,盖在那具赤裸的身体上,眼泪决堤般溢流而下。姚一炎告诉俞宁,他从没见过弟弟这样哭过,像要把一生的眼泪都一次流个干净。
“起先一炎并没有告诉我这些。”俞宁抿了抿唇,“直到我发现他有毒瘾,追问下才知道。刚知道时,我一时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我疑惑地看他,“你是接受不了他有毒瘾,还是接受不了他被轮奸过?”
“一开始……可能两方面都有吧。”
俞宁再度垂下眼,仿佛此刻面对的不是我,而是昔日的恋人。
“操!跟你在一起这么些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还有处子情结!”俞宁的话令我横生一阵厌恶。
“我不是那意思。”俞宁急急摇头,“可不管是谁,听到最亲密的人发生了那样的事,也会一时无法接受吧?”
“这需要你接受什么?”我反问,“你要做的不是更关心他么?叫你禽兽还真一点没叫错!姚一炎那时候还没走出阴影呢,这下又换你纠结上了。我要是他,当时就把你踹了,哪来的滚哪去,使劲纠结去!”
俞宁有些无地自容:“你骂的没错。一炎重复戒了很多次毒,我骗了他,我说留在英国不走了,但其实回国的航班就是当晚,我趁他睡着以后溜走了。回国以后,我听说他找不到我,反应挺大的,自杀了两次都给人救了。之后,他又恢复了静脉注射,除此以外,还开始沉迷软性毒品。”
“你这叫间接害人,知不知道?后来呢,别告诉我,你拍拍屁股走人以后,就没管他了?”
无比悲剧的是,眼前那人竟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有点难以置信:“俞宁,你老实告诉我。要换成了我呢,我是个警察,说不好哪天我也会被寻仇。如果我被人强暴了,被人强行注射了毒品,你是不是也嫌我脏?也要跟我做个了断?”
“你知道我前两天见了谁么?黄江的警神!比我才大两岁,别人在校期间就被内聘,全世界最顶尖的特种警察!但他全家都被杀了,换你,你接受得了吗?你什么都扛不住,你连他家幸存的一个五岁孩子都不如!你要因为哪天我没了健康,没了可以供你操的身体而要跟我分手。我求你,你不滚,就让我马上滚!”
俞宁拉住我的手:“孟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不要你。我已经失去一炎了,我不能再失去你!回国的前两年,一炎来找过我几次,分分合合,藕断丝连,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我认识了你……”
“也就是说,我倒还成了第三者?”
我看着俞宁,惊讶他竟能如此淡定地隐瞒了这么多事,这么多年。
“我那时已经和提他分手了,只是他始终没死心。但我没想到他知道你的存在后会再度崩溃,发生了那场车祸。”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我不知道在我不知情时竟还介入了别人的感情,竟还有人因为我渐渐走向了死亡。当我和俞宁耳鬓厮磨时,或许姚一炎正蜷缩在地,浑身抽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如果死的人是我的亲人,如果有人告诉我,还有两个人应该为他的死负责,我会有什么反应?
——杀了他们!
一个不寒而栗的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这一刻,我并没去想自己的处境,而是拽过俞宁的衣襟:“姓俞的,我告诉你,和我分了,你爱跟谁跟谁去,但你别招惹姚一弦!不管他哭着跪求也好,威逼利诱也好,都不能搭理,他能要了你的命!知不知道?”说罢,我拎着早点,拉门下车。
俞宁又追来了,他这次连伞也没打,喊我说:“孟然!你再往前走一步,我立马让你后悔!”
我不理他,接着往前,随后就听见一连串车鸣。我转头,发现那傻逼正往车流里走,面上那表情概括出来就四个字:一心求死。
我没法不为所动了,心里实在佩服他能做出这么不要命且不要脸的事来。我冲去把俞宁往路边拽,他转身紧紧抱住我:“你还是在意我的对么?我们好好的,别闹了行么?”
大雨里,俞宁捧起我的脸,用力吻我。我怀里还揣着给齐锐买的早点,不知不觉,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不远处,一辆黑色辉腾停了下来,雨刷来回刮着,齐锐在车里望见和别人拥吻在一起的孟然。他安静地看着,难得地点了一根烟,胃又开始叫嚣着疼了,一路攀沿,竟是冲着心脏的方向去了。
齐锐匐在方向盘上喘了一阵才渐渐好了些,他拨了通电话给孟然:“今天还刷副本吗?”
孟然说:“不好意思啊,政委。改下次教你吧,我今天有点事。”
三年后,雷同的台词,孟然又对他说了一遍。
三年后,孟然又一次选择了别人,而放弃了他。
第33章 流金岁月 33
在某部小说里读到一句话,大义是说,生命里有的人就像指甲,剪去便剪去了,无关痛痒;而有的人则如智齿,拨去的那一刻将永远失去且痛到无以复加。
俞宁就像我生命里的一颗智齿,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发炎折磨着我,却终究下不了根除的勇气。
把我从网吧接回家后,他立刻安顿我去补觉,到了饭点,又把吃的都端来床前,态度诚恳得我都有点适应不过来。
夜里,俞宁抱着我睡着了,嘴里还不时念叨让我别走。我这人向来心软,当下立场就不坚定了,跟哄孩子似的拍拍他:“我不走,我哪都不去。”
毕竟,那些衍生出亲情的爱情,想要断根,必是脱皮去骨,痛彻心扉。
早晨去上班,地铁里轮番播着一条新闻,北面的津沽市发生了特大爆炸,场面震撼,触目惊心,官方初步认定为危险品爆燃事故。
我到所里的时候,几个同事正凑一桌热议。
杜刚下了夜班还没走,见我来了就问:“孟哥,看那新闻没有?好家伙!这场面你说说,不是原子弹爆炸才有鬼了!”
“你小子得了!非常时期,公务人员就别以讹传讹了。”我提醒了他一句,又问:“盗窃案那小子怎么样了,还扛着不肯说?”
杜刚冷哼:“王警长也审过了,你猜他说了句啥?他说等小孟来了,给那小子一顿打吧。这条老狐狸!要真能刑训逼供的话,他怎么不动手?背黑锅你来,送死也没见他去啊。刚才事主们也来过了,这帮刁民开口闭口他们是纳税人,合着我们拿工资不缴税似的。一听说抓到了人,吵着要见犯人,不让还骂我包庇。妈的!我要能做主,还真想放他们进来,收拾收拾那小子!”
我说:“行啦,你赶紧下班回家歇着吧,换我来审。”
杜刚想起了刷副本的事:“哎,昨天你和政委怎么没进频道啊,不都说好了么?”
“临时有点事,改天吧,改天再一起打。”我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