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冰心领神会,挂了电话,转对孟然说:“先放人吧。”
“不行。”孟然断然拒绝。
“这是上级的意思。”
“不能放。”
“孟然,这么多千难万险你都捱过来了,这时候不能沉不住气。”
英国领事见中方官员内部起了纷争,立即想要趁机提人,被孟然一把拦住。
“今天无论是谁,都不能带走姚一弦!”孟然咬牙说着,继而面向聂冰,长久冰封的情绪突然破冰而裂,一字一句说道:“齐锐、齐锋、安澜还有我,一行人先后登上了你眼前的这艘货轮,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姚永昌他们在研究的是核弹!这么多年来,他们视人命如草芥、把法律当儿戏,利欲熏心、野心勃勃,因为姚氏父子徇私枉法、胡作非为,一共死了多少人,碎了多少家庭?你说!”
愤怒诘问之下,孟然忽感气血上涌,胸中一口气上不来,立时眼前一黑,轰然摔倒而下。
再度睁眼时,孟然已经躺在了一间单人病房里。陪守在床边的董雨彤一见他醒了过来,立即快步走出病房去叫医生。
孟然的眼球来回游移着,仿佛是从一场可怕的噩梦里苏醒了过来。在那艘地狱般的货轮上,他历经了数场惨烈而残酷的血肉交锋,现已是精力耗竭,心神皆被掏空。
主治医生很快进了病房,检查起孟然的各项生命体征,确认已没有大碍,董雨彤又匆匆跟去付费取药。
清醒后的孟然一刻不停,立刻找出手机和聂冰通了电话。这时的聂冰已和其他同僚一并落地北京,载着齐锋的遗体和货轮上所逮捕的姚党成员。姚一弦则被带去了英国总领管进行外伤治疗,再由最高检的检察官负责入馆讯问。
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理出了头绪,和聂冰碰撞了想法:“我已经联系了邻省公安厅,请他们派出大量警力,严守在事发海域的各个登陆点。姚永昌毕竟是人,不是鱼,潜久了终需浮出水面,只要他一冒头就再次实施抓逮。”
聂冰的态度并不乐观:“姚永昌在高位上坐了那么久,树大根深、人脉庞杂,不能保证他在邻省没有支持的势力。”
“可就算支持他的势力保下了他,他也永远回不了北京。”
“那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以他的个性,我认为他很有可能重返黄江,放手一搏。”孟然沉吟道,“齐锐给出的那枚芯片在测试以前,姚永昌不可能不留下复制版。他需要回到黄江,重新拿到他最大的筹码,接着苟延残喘栖身在某角落里,寻找机会漂洋过海,逃到境外。”
“你的意思是没有了刘捍和王新华,姚永昌难在国内找到新的财团支持,他会直接把核信息带去境外?”
“既然内部攻不破,他剩下的选择只有借助于西方势力,要做的第一步就是偷渡出境,坐航班的可能性太小,相比之下,海路则安全、容易得多。黄江是世界最大的外贸港口,每天都有数不尽的货轮进出,留在最危险的地方等待机会,其实也是最安全的。”
电话另一头,聂冰沉默了一阵,忽然换了话题:“孟然,在这次的收网行动里,你的表现已造成了不可逆的成员损失。现在齐锋牺牲了,我会向上级要求调来指挥南区。”
孟然的回复淡然而坚决:“等行动结束以后,你愿意去哪个区就去哪个区,我没任何兴趣和你争这顶乌纱。可现在这个时候,不管来的是谁,南区的指挥权我都绝对不放。”
“你还有几个人可用?南区安内组几乎全军覆没了!你以为我是为了抢你的位置么?”电话里,聂冰陡然提高了音量。
“我还在。”孟然单拳紧握,“哪怕战斗到只剩最后一个人,我也永远不会放弃。”
说罢,他摁下了挂机键,又给技侦总队长章国鹏拨去电话,要求他必须倾全队之力,在三角洲一带布下电子痕迹的天罗地网,无论运用什么样的科技手段,都要在姚永昌再度出现后,缩短监测到对方行踪的时间。
结束第二通电话时,正逢董雨彤推门而入,孟然侧头看到了床头柜上削好的水果,遂开口道谢,可董雨彤却摇了摇头:“我也是才刚赶过来,最早在病房里照顾你的人不是我。”
孟然问是谁,董雨彤微笑说道:“人还在走廊上没走呢,我把他们叫进来吧。”
第294章 谁主沉浮 125
董雨彤快步出了房门,不待多时,又领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一起回到了病房。
出现在孟然面前的是孟晃和他两岁的儿子,近两年不见,孟晃显得有些局促,牵着儿子的小手,不无尴尬道:“呃……我是晚上看新闻的时候知道的,听说黄江警方出去执行大任务,死伤了不少人,连指挥官也受伤了。我寻思着给电视台打了个电话,要来了医院地址,就带着孩子过来看看你。”
孟然一言不发,眼神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冷场了好一阵子后,董雨彤用手肘撞了孟晃一下,他才好容易憋出下一句话来,弯腰对孩子说:“宝宝,快去叫大伯!你平时吃的、用的很多东西都是大伯寄来的。”
名叫宝宝的小男孩一点儿不怕生,立即迈开了两条小短腿,“噔噔噔”跑了过来,一张泛着红晕的小脸蛋刚好高过床沿,奶声奶起地冲孟然唤了一声:“大伯!”
孟然不看那孩子,只是盯着不请自来的孟晃问:“你辛苦找来这里,是怕我死了,没钱再给你了吧?”
“你这话说的……我没这意思啊!”孟晃连忙叫屈。
“我名下的所有财产已经全都做了公证,就算今天牺牲人的是我,也轮不到你来继承。”
董雨彤虽不太清楚孟然原生家庭的恩怨始末,却也在这番对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自愿给孟然当起托儿来,在旁说道:“对啊,我们有个女儿呢,孟然的所有财产当然是留给我们母女的!”
“你们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我真是带孩子来看看孟然的!”孟晃有些急了,“是,过去是我混蛋!我啃老、败家、就是一条寄生虫!我仗着妈偏心,就跟她一起欺负你,但那时我真的不懂事啊!在家有谁教育过我?妈除了溺爱以外,她教么?爸老实了一辈子,他教么?你能出淤泥而不染,那是因为你入世早啊!我这不是前几年才接受了社会的毒打嘛!”
“原来到了现在,你还是只会责怪别人。”孟然不屑一顾。
“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你现在是直辖市的大领导,你看不上我,确实是我活该!”孟晃再度强调,“但我重申一遍,我今天带着家人过来,真的只是为了看看你!我怕你出事!”
两人争论的嗓门越来越响,吓得小男孩忍不住哭了起来,肉嘟嘟的小嘴一会儿喊“爸爸”,一会儿喊“大伯”,一会儿又喊着“不吵不吵”。
董雨彤于心不忍,刚要走去安抚,孟晃就已自行抱起了孩子,耐心地哄着:“没吵没吵,爸爸跟你大伯这不是吵架,我们打小说话就这样!”
孩子在父亲的怀抱里渐渐止住了哭声,孟晃又对孟然说:“好在老天让我碰上了我老婆,还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现在拼命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为了他们母子。你现在有钱、有地位,但那是你拿命、拿人品换回来的,我要不起,也没资格要。”
说话的当下,小男孩忽然朝着门外笑了起来,孟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走廊上站着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子,她的皮肤并不白皙,身材也不苗条,浑身上下却充满着平凡的烟火气,带着一份努力生活所磨砺出来的平淡、朴实。
眼前这温馨的一家三口让孟然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丝缓和,自行转移了话题:“我给孩子订了一套学龄前的智力教程,会有专业幼师在线一对一教学,你记得坚持带宝宝上课,从小就得给他紧抓教育。”
孟晃咧嘴一笑,忙提醒怀里的儿子:“宝宝,快谢谢大伯!”
小男孩用力点着头,并用胖胖的小手朝着孟然抛来了一记飞吻,可爱之举把边上的董雨彤也看笑了。
孟晃又说:“对了,就上个礼拜,我去给爸扫了墓。你还真是恨我啊,底下家属那一排都没给我记上个名字。”
“张爱英的墓碑上应该也没有我的名字吧?”孟然反唇相讥。
“妈没什么文化,内心也很狭隘,可惜她已经不在了,我没法让她亲口对你说,那就换我来吧。”孟晃的语气带着浓浓的歉意,“对不起啊,哥。这么多年来,让你受太多委屈了。”
他话里的那个称呼对于孟然而言,已经太过陌生。很早以前,他认定除了孟国祥和齐锐以外,自己的亲人就只有逝去的齐晓枫,那是用整个生命关爱着他的异姓弟弟。
不是血亲,却胜过手足。
此刻,听到“哥”这个称呼,孟然一下子不置可否,忽然不知如何面对,只得挥了挥手:“行了,我累了,你们回去吧。
孟晃不强求,不叨扰,又对孩子道:“儿子,我们下次再来看大伯,跟他说再会吧。”
谁料,那孩子竟从孟晃怀里一跃而下,蹦蹦跳跳着到了孟然的床边。相近的血缘让他对这个大伯抱有莫名的依赖,跟着撅起水嫩的小嘴,凑到孟然手背上“吧唧”一口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