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笙后面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竟然字字诛心。方知意忍不住就更加哽咽了起来。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是宋至诚哄自己睡觉时,最经常哼的一首歌。自己那时候还很天真地仰着脸,对他说,“哥哥,我喜欢你,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每到这时候,他的宋哥哥就会轻轻拍着自己的小肚子,笑道,“小迎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啊!喜欢就是永远永远在一起。”
“呜……”方知意用手紧紧捂着嘴巴,似乎是想防止哭泣的声音溢出来,可不料这一点效果都没有,他反而眼泪更加横流。不到一会儿的时间,一双眼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
到了最后,他边放声大哭,边剧烈的咳嗽,还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已经没有人再把面前这个衣冠不整、状若癫狂的人,跟之前儒雅精明的方律师联系在一起了。
“他……他这是坐在什么地方?!我问你他这是坐在什么地方……你怎么能放心让他一个人待在、待在那里呢?你应该马上把他带下来!!!你到底是怎么照顾他的?他怎么会爬到那里去?!你说……你说啊!!!”
“你以为我不想把他带下来吗?!!!”杜笙突然一拳把方知意打翻在地。
方知意仰面躺在地上,嘴角还流着血,但他却没有伸手抹去,而是表情空白地望着天花板。
“他为什么在那里?”
原来,方知意竟无意中看到,宋至诚竟然双脚悬空,坐在窗外的一个台子上,马上就要掉下去了。难怪他刚才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刚才,他整个注意力都在这个人身上,并没有发现他坐的地方。这下子一反应过来,他就只觉得,自己支离破碎的心已经快从喉咙中蹦出来了。
“你还有脸问?知道我为什么让他呆在那里吗?因为他不让我碰。”
“你说什么……”
“我是说,”杜笙用一只手,紧紧箍着方知意的下巴,强行把他的头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一靠近,他就会剧烈反抗。他一反抗,就容易掉下去。让他一个人待在那里,反而会安静一点。你懂吗?”
“为什么……”
“为什么?精神鉴定医师说,他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平时没表现出来,却会在你彻底松懈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那你还敢让他一个人待在那里?!你为什么不扯他?为什么不……呜……”
“为什么不……因为这会让他流产!!!”
杜笙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句话。
他们两个一个人坐在一边,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表情狰狞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打起来。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杜笙没办法强行把宋至诚从窗台上拉下来,因为这会让他剧烈运动。而他的胎儿不稳,一运动就容易流产。
但孩子是宋至诚现在唯一的寄托了。只要有他在,宋至诚是不会真正跳下去的。
你别看他现在懵懵懂懂,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不知道。但实际上,他也是有自己的意识的。
就在这时,方知意又想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怎么上去的?他这么虚弱,为什么有能力爬到这上面来?”
是啊,这都是为什么么?
杜笙绝望地说,“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我不过就是……离开了五分钟时间而已啊……”
谁也不知道这五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宋至诚一个现在走几步路都会喘的病人,是怎么拖着沉重的身子,爬上这么高的窗台,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这到底是怎样的意志力?在他终于成功攀上的那一瞬间,他在想什么?是真的想到死了吗?
此时,这二人的心里,同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造成宋至诚险些变成植物人的那场车祸。
医生那时候也怀疑,这场车祸不是为了躲避追捕,而是蓄意自杀,并且他很有可能 在之前就已经预谋好了。
这就很可怕了。
两人的后背,同时爬上了一层黏腻腻的冷汗。
杜笙再也顾不得跟方知意废话了,他把可视屏幕往方知意怀里一塞,就从地上爬起来,撒丫子往外面跑。
方知意快速跟着站起来,也想跑出去。但他忘了自己脚上的镣铐,所以很快自食其果,左脚绊右脚地摔倒在地。
摔得十分难看。
并且,他的脚腕好像是彻底扭伤了,使得他再也无力从地上爬起来,只能跟一条搁浅的鱼一样,不停地拍打着地面,却无计可施。最终他也只能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可视屏幕里的画面还在继续。
宋至诚已经换了一首歌。这首歌在方知意听来,比刚才的童谣更为惊悚。
因为那是一首摇篮曲。
宋至诚在哄谁?他此刻看向何方?半空中是否隐藏着他们死去孩子的灵魂?否则,他为什么要痴痴地望着同一个方向,温柔而沙哑地唱着这首摇篮曲。
孩子……孩子……其实这段日子,你一直在他身边,对吗?你是要来带走他吗?你要来带走你的父亲……
你们都不要我了吗……孩子……阿诚……方知意在地上努力爬行着,他把手伸出去,像是要抓住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了下来。
“阿诚!!!”
“怎么回事?”
执行员们破门而入,只能看见一个因哀恸过度,而趴地昏迷的方知意。他们把他拖回去,交给医生检查了一番,然后在他还没清醒过来之前,就把他扔回了他原本的牢房。
方知意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始终没有清醒过来。在这期间,他大概是做了一个什么梦,时而癫狂,时而安静,唯一没变的就是,眼泪一直没有停止过。就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分全部都流出来一样。
第186章 崩溃的边缘(3067)
方知意现在的确是不间断在做着与宋至诚有关的梦,因此他陷在梦中不愿醒来。在梦里,他可以肆意穿梭十年前与十年后。他甚至“看”到宋至诚最后原谅了自己,两人带着孩子一同在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过着愉快的生活。
宋至诚还是那么温柔,他会抱着襁褓在房间里踱步,轻声哼着那首童谣,偶尔抬头,看到自己从门口进来,便会笑得非常好看。
方知意颤抖地伸出手去,想要保护那一抹微笑,却最终发现自己的手,竟然直接穿过宋至诚的头。
他揉揉眼睛,再次看去的时候,却发现前面哪有什么宋至诚和孩子,只有一堵墙。
“啊!!!”
“人醒了。”
方知意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身处何方。等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嘈杂的空间,竟然就是医院的病房。
怎么回事?他出来了?不在监狱了?
不对!
他艰难地歪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被一个手铐,铐在床头的栏杆下。拥有丰富法律经验的他,马上就判断出,这是有人为他申请了保外就医。但是这整个流程走下来需要一定的时间,不可能马上就把他从监狱弄到医院来。
所以他到底是昏迷了多久?又是谁为自己办的这套手续?
是方言止吗?还是……杜笙……?说来可笑,方知意在云昌州混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个孤家寡人。
或许曾经有一个兄弟,有一个真心为自己的爱人,但都被自己亲手搞丢了。
“阿诚啊……”方知意叹息着,眼泪便又不受控制地缓缓流了下来。
他自动将其他人的讨论声隔绝在外面,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为什么要醒来呢?他这样问自己。既然梦里这么幸福,那为什么不一辈子停留在那里面呢?
方知意知道,现在的他,是一种逃避的心态,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要这样子想。
如果不是为了活着赎罪,他甚至动了跟之前的宋至诚一样的念头,直接一死了之,因为这样,就不用面临诸多痛苦。
生不如死……真的生不如死……
他躺在铺着洁白床单的病床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如果不是眼珠子偶尔还会转动,真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他的身体其实早在入狱的时候,就已经被自己硬生生地折腾坏了。如果不是想最后见到宋至诚的念头,在不断地支撑着他,他的器官早就应该出现不同程度的衰竭了。
他真的很想见到宋至诚,于是便在某一天晚上,毫无尊严地哀求看守他的执行员,让他见他一眼,哪怕是照片也好。
可是执行员异常冷酷,对他声泪俱下的要求,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甩开他的另一只手,说道,“不可能,你死了这条心吧。”
“求求你……让我看看他……我只是想确认他过得好不好……我、我不要求见他的真人……可是连照片或者影像都不行吗?”
“之前那人来看你的时候,不是给你看过影像的吗?在可是违规的。上次没追究,那是我们司长人好。这一次你想都不要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