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郁,圣诞节的时候这里下雪啦,你之前说如果下雪了就会给我堆雪人,结果也没有堆。”
程郁尴尬地说:“下雪了吗?”
接话的是翟雁声,他冷淡地说:“下了,雪不太大,第二天就化了,原本也堆不起雪人,她只是想吃雪人形状的雪糕,缠着刘阿姨吃了一个,第二天就拉肚子了。”
翟宁宁不满翟雁声揭她的短,嚷嚷起来,道:“爸爸,你胡说!雪明明很大!好几天才化了!而且是你不陪我堆雪人我才去吃雪糕的,爷爷奶奶都知道!”
翟雁声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地说:“我很忙。”
翟宁宁并不吃翟雁声这一套,她靠在程郁身上,说:“你才没有忙!我知道那一天你是去跟洪阿姨约会了,你们两个约会的事情都上电视了!”
翟雁声呵斥翟宁宁,“胡说八道!小孩子懂什么约会!不许乱说话了!”
翟宁宁并不被这样的翟雁声吓到,她嬉皮笑脸地贴着程郁,小声同程郁咬耳朵,说:“我爸爸现在这是……这是……这是……”她绞尽脑汁,终于从自己有限的词典中挑选出一个最合适的词语,总结道:“他这是恼羞成怒!对吧!”
程郁潦草地点头,他靠在车窗上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洪奕是海城本地电视台的一个小主持人,平时做做电视购物节目,更多的时候是拿着翟雁声的钱挥霍。洪奕也来过翟家本家大宅,但翟雁声的父母都觉得洪奕太妖里妖气了,不是个沉稳安分的样子,于是这事便作罢,洪奕再也没去过翟家。她似乎也不在乎,被翟雁声养在外面,过得也风生水起。
车窗外的草木都是绿色的,一点也看不出曾经有雪花落在上面的痕迹。程郁在心里想,海城下雪,果然像一场错觉。
第37章
翟雁声说的没错,他们果真赶上了吃午饭的时间。翟家大宅在海城西南部,依山傍水,整体片区规划紧邻着海城城南风景区,占据了风水和视野最佳的地段。而属于翟家的庄园别墅则处在整个片区最核心的位置,翟家的车一路长驱直入,终于停在了翟家大宅前。
程郁打开车门下车,又转身将翟宁宁抱出来,翟宁宁像飞奔的兔子一样冲进院子里,嚷嚷着喊:“奶奶,我回来啦!你想我了吗!”
翟雁声的母亲陆瑾瑜出身名门,她父族一支在海城盘踞多年,根基深厚,而她作为父亲最宠爱的小女儿,安心地学了自己感兴趣的艺术,做了钢琴家,然后跟翟家联姻,又做起翟家的夫人。
总之陆瑾瑜一生都不曾吃过什么苦,以程郁同她相处的几年时间来看,她作为一个名门闺秀,为人并不是电视剧里会出现的豪门阔太形象,她既不会将一张支票拍在程郁面前让他离开翟雁声,也不会因为程郁的身份而对他视而不见或是冷嘲热讽。
如果说翟家还有什么人是真正对程郁不错的,那就只有陆瑾瑜一人。
陆瑾瑜出门来接翟宁宁,她保养得好,年节底下气色也不错,已经年过六十,看着却年轻,翟宁宁扑到陆瑾瑜的怀里,陆瑾瑜笑着哄她进门,抬眼看见程郁回来,程郁连忙冲她低头问好,陆瑾瑜回之一个温和的笑容。
大约是先前在车上翟雁声的警告有效,翟宁宁见了陆瑾瑜并不再吵吵嚷嚷地说云城见闻,而是换了个话题撒起娇,说自己肚子饿了,想先吃一些零食。
有陆瑾瑜在哄翟宁宁,翟雁声便起身去后院的温室里找翟廉佑。翟廉佑退下来之后,既没有沉迷于他们同龄人里很时兴的写字作画寻找艺术本源的爱好,也没有执着于给自己著书立传。他找到了新的乐子,一开始是在温室大棚里种菜,现在业务已经拓展到种花种豆,从两年前开始,连西瓜也能种出来了。
翟雁声进门时,翟廉佑正在给多肉浇水,见翟雁声进来,他只问:“回来啦?”
翟雁声应声,翟廉佑便没有再说话,专心给多肉浇水。翟雁声走到翟廉佑身边,同翟廉佑汇报云城一行的情况:“人已经带回来了,现在正在陪着宁宁和妈说话。我去他待的那个工厂看过了,占地面积大,附近有好几个同等规模的工厂,但是生活设施配备都不齐全,按我们之前的构想……”
翟廉佑摆摆手,道:“在家里,就不要再说工作上的事情了,再者说,海源我已经全权交给你,怎么打理都是你来看着办。”
翟雁声便停下没有再说,翟廉佑又道:“你也不用拿着工作的事情去做你私心的遮羞布,我只跟你讲一句话,反正我跟你妈妈现在有了宁宁,你自己的事情你想怎么办都可以,但是感情上的事,没有强取豪夺来的,再一再二不再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翟雁声尴尬地搓搓手,站在一旁沉默两秒,没话找话道:“爸,多肉不能多浇水。”
翟廉佑没有看他,只说:“是不能多浇水,但也不能不浇水,适当地渴一渴对它们是好,但是一直渴着,那根也要断了。”
说话间翟廉佑已经浇完水,他将水壶放下,转身准备离开,翟雁声连忙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
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翟雁声身上的大衣纽扣解开,即便只看影子也觉得英俊潇洒,进门前翟廉佑停顿一瞬,似乎有话想跟翟雁声说,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吃饭时翟雁声的姐姐一家也在。翟雁声的姐姐翟雁筠早早就结婚生子,她夫家得力,自己亦是事业有成,她是海城省台的当家主持,在全国亦是屈指可数的几位业务能力拔尖的女主持人,称得上家喻户晓。
翟雁筠做新闻出身,至今仍然奋战在演播厅一线,她有一切新闻节目主持人的冷静、专业、理性、以及尖锐,因此她对翟雁声那个做电视购物直播的情人颇为不满。上一回翟雁声带洪奕回翟家,第一个明确表示出强烈反对的也是翟雁筠。
不过翟雁筠对程郁倒是从未表现出什么反感态度来,做新闻的人对程郁这种穷苦悲惨的身世总有一些怜悯,翟雁筠还曾试图挖掘过程郁身世背后的苦痛,这大概是出于她的职业习惯,看到新闻线索就总是表现出极大的钻研热情。最后这事被翟雁声喝退,仅凭程郁一人是无法拒绝翟雁筠的要求的,就算程郁能感觉到翟雁筠对他的友善更多来自于兴趣,以及天然的居高临下悲天悯人。
翟家人总是这样的。
程郁在说服自己理解翟家人这件事上有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毕竟自己除了理解和接受之外别无选择。有句话赵铭译说的也没有错,程郁的一餐一饭、一针一线,都来自于翟家,他无法要求翟家在给他一条命的时候,还要让他这条命活得高贵、优雅、充满尊严和理智。
翟雁筠结婚早,孩子已经读高中,她丈夫有心将孩子送到国外读大学,但翟雁筠处在一个被众人关注的身份,又一向是犀利的、担任喉舌身份的新闻节目主持人,考虑到舆论评价,决定让孩子准备国内的大学。夫妻二人因为这件事闹了不少不愉快,但孩子和翟家二老都很满意,在饭桌上亲亲热热地说起以后选学校选专业的事情。
翟宁宁在老人那里插不上话,她也不着急,趁着没人管她,又开始偷吃餐桌上的甜食,碎屑吃得满脸都是。
翟雁声和翟雁筠夫妇在聊工作上的事情,程郁坐在翟雁声身边,一句话也插不上,便扯了张纸巾慢吞吞地帮翟宁宁擦嘴,翟宁宁顺势赖上程郁,偷偷地撒娇说:“你喂我。”
她已经六岁了,还要人喂她吃东西,可见养得娇惯,可翟宁宁虽然脾气骄横,却并不让人讨厌,颇有种亲昵软绵的意思,程郁便一点一点地喂她吃饭。一边喂着,一边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翟雁声他们那边在聊天。
翟雁声笑着打趣翟雁筠,说:“往年的年夜饭,一大家子人都收摊开始搓麻将了你才来,今年怎么回事,连午饭都能在家吃了?”
翟雁筠道:“带了新徒弟,连着带着她走了三年,今年让她自己出师,流程给我过了一遍,正式内容他们自己已经可以走下来。以后我也能退居二线了。”
翟雁筠往自己孩子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池帆上学的时候我没怎么管过他,现在要高考了,这半年我得多陪陪他。”
翟雁筠的丈夫池重山笑她,说她是临阵抱佛脚,前些年忙于工作连家都不回,现在孩子长大了,又开始操心读书的事情。反倒是翟雁声很安心,说:“翟主播太小心翼翼了,池帆成绩好,依我说根本不用操心。”
翟雁筠挤兑他,说:“你现在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以后宁宁到了这个时候,你每天都得着急上火,变着花样哄着她好好读书。”末了翟雁筠又说:“不过我徒弟说,女孩是会跟爸爸更亲一些,她和她大学最好的朋友都跟爸爸最亲。”
翟雁声笑起来,靠在椅背上望着偷偷给翟宁宁喂甜食的程郁说:“我看我们宁宁,跟我不是很亲,以后跟程郁最亲。”
骤然被提及,程郁手上的动作僵住了,连餐桌那边翟雁声父母都望过来,大家面色都比较尴尬,只有翟宁宁害怕翟雁声批评她偷吃甜食,扯了张纸巾给自己胡乱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