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然声音压低的时候有一种冷峻且无情的感觉,他方才抽过的香烟是细长的薄荷味香烟,有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夹杂着烟草的焦苦。
程郁强迫自己把全部心思都放在那颗白球上,但显然他的思绪依然是纷乱的,他还未回神,啪的一声响,白球已经击乱了被排列整齐的台球。
吴蔚然搂着程郁,他们在台球桌案前移动,吴蔚然捉着程郁的手腕,带着他出杆打出一球又一球,周围有很多人在看,他们一边三三两两交流着技术,一边持续围观着赛况。
程郁知道他们那样才是正常的,换做异性这种动作一定会有嘘声,但是同性之间没人会太在乎这些,况且对决在前,谁又能顾得上这一时的亲密接触。只有他,只有他这种喜欢同性的人,跟同性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在吴蔚然这样超乎安全距离的亲密之中,感受到久违的战栗和紧张。
程郁的思绪神游天际,等他回过神来,却是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球的时候,吴蔚然仍然捉着他的手,伸手送出手里的长杆,很意外的,没有击中。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围观群众一片嘘声,他方才打了那么几局都没有任何失误,张永中咬牙切齿才能面前不落于下风,明眼人都知道这还是他带着一个新手程郁别别扭扭打出来的,如果是两人正面对决,张永中一定不是吴蔚然的对手。
但偏偏在关键一球,吴蔚然失误了。
吴蔚然站起身,抬起双手,以一种开玩笑一般的投降语气说:“这姿势太久,腰酸了,胳膊也抽筋,真的没绷住,不找借口了,是我技不如人,输了。”
张永中还没打最后一杆,吴蔚然先于他一步认输,还是这么故意的一种输法,更生气的显然是张永中,他扔了手里的台球杆,大声骂道:“我**大爷!”
吴蔚然离得远远的,道:“赢了还要骂人,是嫌我输得不够惨吗?”
明眼人此刻都看出来了,吴蔚然不是来打台球的,他只是专程来扫张永中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明面上是吴蔚然输了,他以后都不能再踏足好再来台球厅,可是张永中这赢得还不如输了,他既没体面也没公正,平白被人摆了一道,算计一番,在众人面前颜面扫地,还因为自己是赢的那一方,对方愿赌服输,而不能再多嘴多舌。
张永中心里会有多气,程郁想象不到,他只知道自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一场比试无可避免地得罪了张永中。
因为张永中气急败坏地离开台球厅的时候,招呼了一同来的其他三个同事,却没喊他。
程郁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张永中带着人离开,经过他面前时,张永中恶狠狠瞪了他以及他身后的吴蔚然一眼。
程郁惊得朝后退了半步,吴蔚然却没伸手再像方才打球时一样扶着他,他错开半步,笑着让众人别看热闹了,而后也悠然自得地离开了台球厅,只剩下程郁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散了。
第4章
小商店里在做促销活动,泡面买三袋送一个瓷碗,比之前打包赠送的塑料碗质感看起来好一些,程郁拿起来看了看,然后放在收银台结账。
小商店的收银员是个年轻姑娘,从乡下来的,但是非常精明,看起来懒洋洋的,实则从不会算错账。程郁把买好的东西装在塑料袋里,临走前想到叼着烟的吴蔚然,程郁转身又拿了一瓶空气清新剂。
收银员主动跟程郁搭讪:“晚上就吃泡面吗?”
程郁点头,收银员顺手从货架上拿了根火腿肠塞进他的袋子里,说:“快过期了,送你一根。”
从小商店里出来程郁拿着火腿肠看起生产日期,离过期还有小半年,也没那么急迫地需要处理。况且巷子里那种商店,过期了小半年依旧摆在货架上出售的东西也不在少数。
程郁不常去小商店,可每周也得去两三趟,这精明的收银员主动塞过来一根免费的火腿肠,程郁不傻,但无法回应。
这件事冲淡了程郁对于方才球赛的关注,直至走到宿舍门口才想起此事。他慢吞吞地掏出钥匙开门,屋子里除了他那间房,其他的灯都亮着。程郁探头看了一眼,吴蔚然的行李箱都打开了,摊在地上,却没有要收拾的意思。
吴蔚然人在卫生间洗澡,水流哗啦啦的。程郁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沙发前的小几上,他把碗拿出来放在灶台边的碗柜里,然后朝外发呆。碗柜是从墙里凿出来的,节省空间,缺点是不隔灰,每次盛饭前都要把锅碗瓢盆涮一遍。
这员工宿舍当年建起来的时候在整个云城都称得上豪宅,几十年前的楼房,单间,独立卫浴都让云城其他行业的人羡慕不已。那时厂子效益还好,工厂出钱、银行贷款、员工集资,周边几家工厂的家属区都是这么建起来的。只可惜风水轮流转,现在国营工厂的效益已经是江河日下,只有这几栋日渐破旧的老居民楼,能证明过往的辉煌。
面前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云城市消防大队过来检查了好几次,都说这样不符合消防规定,但是整栋楼里有住着人的,也有常年落锁的,想从根源治理很难,几次处理不见效,也就这么堆着了。
从窗户望去,回形长廊的宿舍楼像一座巨大的监狱,程郁看着,觉得心情十分郁闷。他转回头,看着刚买的泡面也没什么胃口,心里只烦躁地想,吴蔚然洗澡的时间怎么这么久,为什么还不出来。
看着不大的宿舍,他又想,待会儿得让吴蔚然把东西尽快归置整齐,否则宿舍就要长年累月地脏乱差了,还要让他节约用电,宿舍的水电暖燃气都是自购,他住进来,这些费用就要平摊,任由他这么浪费着,日后算账就难了。
但这些话桩桩件件都不是能轻易开口的,程郁犹豫之时,吴蔚然出来了,他裹着浴巾,撩着浴巾的一角随手擦着自己的头发,露出内裤的边缘。
“这水也不太热啊,暖气不是烧得挺热吗?”吴蔚然问程郁。
程郁说:“管道老了,不太能供得上热水,基本都是这个温度。”
吴蔚然嗐了一声,没说什么,只趿拉着拖鞋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看着程郁扔在桌子上的方便面,又随口问他:“你还没吃饭?”
程郁还没开口,吴蔚然就笑了起来,神采飞扬的样子:“那你不早说,不然我就跟你一块儿吃顿庆功宴了。”
他虽然笑着,可是话里话外都是在调侃方才的球赛,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这件事,程郁的心头火又冒了上来,他抬眼望向吴蔚然,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看。
吴蔚然被程郁盯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匆忙裹着浴巾回到自己房间,程郁水到渠成地走到他的房门前冷淡道:“你把东西收拾好以后记得把不用的灯关掉,这里只有每周五才能在会计那里买水电。”
吴蔚然回过味儿来,知道程郁是责怪他开的灯太多浪费电,如果在周五前就把电给用完了,想必就得摸黑过日子了。他看着程郁离开自己门口,弓腰收拾茶几上东西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是个有意思的人。
程郁瘦,但身体有一种青年的舒展,吴蔚然看着他,手在空气中抓了两把,好像在回味搂在程郁腰上时的感觉。
程郁不知道吴蔚然在他背后这么意淫他,他收好东西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拿了睡衣进卫生间,迅速洗了澡以后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躺在床上,程郁眼睛睁得很大,他想这回狠狠扫了张永中的面子,不知道张永中会怎么对他,张永中离开时的那一眼既怒且恨,没有不怪他的可能,只看这气是一夜就消,还是越想越恨。
程郁和张永中一个车间,这是比任何状况都更糟糕的一种,他若是惹得张永中不高兴,以后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胡思乱想着,程郁的思路难免就开始纷乱,他忍不住想,若是那人,想必就会教自己怎么处理这样的状况了。这样想了,程郁又唾弃自己,还用得着那人教吗?他千里迢迢来了这么远的地方,没人教,一样也活得好好的了。
程郁的房门传来敲门声时,他吓了一跳,平静一瞬才又记起宿舍里现在已经住进另一个人的事实。
打开房门,吴蔚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棉质布料,颇为诚恳地问他:“小程老师,这个被套怎么套?”
程郁张开嘴伸出手,尚未动作便想起来这么比划他应该也看不懂,于是便愣在原地。吴蔚然倒是很会察言观色,说:“不如去我房间教教我吧。”
毕竟不是什么大事,程郁无法推辞,可走到他宿舍门口才发现,他的床褥还在编织袋里装着,只开了个口,根本没有拿出来。
程郁靠着门框反问他:“你打算这么套被套吗?”装行李的编织袋离程郁不远,他伸手扒拉两下,说:“而且这个被褥是套好被套的,你只需要铺上就行了。”
吴蔚然还想再说什么,程郁颇为无情地打断他的话:“你中午就来了,算上中午晚上的时间,近十个小时,你连拿都没拿出来,是等着谁来给你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