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蔚然身上是有些程郁说的那些问题,习惯性地把自己作为视觉中心,习惯性地等待旁人的恭维和关注,但也没有那么不堪,他对程郁过分关注,除了因为程郁看起来确实比较冷淡不好接近,激起他的狂热征服欲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程郁是他的室友,他们又凑巧几次都能碰见。
如果再往根上说,他是想逗一逗程郁,程郁看起来防备心很重,又莫名其妙有些引人关注的劲儿,吴蔚然自己也有些被程郁莫名吸引的感觉。再者说了,两人是室友,吴蔚然觉得自己到了个新环境,应该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就好像逗哏跟前得有个捧哏才能搭台唱戏一般。
吴蔚然先挑了看起来是个软柿子的程郁下手,以为程郁会是他日后的伙伴,没成想程郁是一只刺猬,逗弄几下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了,反而把吴蔚然给扎了个措手不及。
吴蔚然自己也心高气傲,程郁对他的激烈言辞几乎是他从未经受过的,他心中恼怒,想着那就罢了,反正一个厂里上千号人,他倒要看看是程郁过得顺风顺水,还是他吴蔚然一帆风顺。
窗外雾霾重,窗户上又有霜花,站在房里几乎连外边光秃秃的树都看不见了。吴蔚然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走到窗边扶着暖气看了几眼窗外,然后收回目光,平静心绪,也回到自己房间准备午休。
房间里陷入沉寂,直到程郁的闹钟响起,他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好床铺,转身要出门。吴蔚然跟他一同出门,却再也没有先前那种主动搭话、油腔滑调的和气,两人气氛僵持着,下楼以后也没有一同往厂区走,只有意地避开一段距离各走各的,像两个陌生人一般。
在车间的日子总归是有活儿的时候少,耗时间的时候多,如果不是车间里几个老人儿私下里去接活儿,他们怕是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无所事事。
厂里效益逐年递减稳步下滑,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上千人的工厂,勉强能稳住。再者说,这大小是个国企,就算效益不好,饭碗也没那么容易就碎了。因此厂里年年招进来一大批临时工,工期结束后跑掉一多半,剩下的几乎都是愿意留下的。
李一波把自己手上的活做完,又把程郁叫到自己身边,程郁原本坐在人堆里听他们聊厂里东家长李家短的事儿,李一波一叫,他一叠声便过去了。
程郁不想知道那么多,只是抹不开面子必须待在那儿,免得显得他不合群,现在李一波把他叫走,倒是刚好圆了他的心愿。
“小程,你来,我给你说说这个哪里有问题。”
李一波把程郁早晨给孟瑞做好的零部件从自己车床上边拿下来,放在手里反复看了看。程郁心头一紧,以为自己做得不好,连忙走到李一波身边。
李一波看他站得笔挺,不由地失笑道:“只是随便跟你说说,别这么紧张。”
于是程郁松了口气,站在李一波面前,依然很尊重地说:“李师傅您说。”
孟瑞要做的是小玩意儿,车间里照顾她是女工,一应重活累活从没给她安排过,一般都让她做些简单的,饶是如此,孟瑞还是时常偷懒,向来是能逃则逃。
李一波随口给程郁指点了一些技术上的问题,让他以后没事儿多练一练,然后把那零件在手里抛起来,又稳当接住,十分随意地低声说:“下回她要找人帮忙干活儿,别搭理她,就算她找上你也尽量推了,否则她发现你是个好说话的,次次都要让你来做了。”
程郁没料到李一波突然给他说这话,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李一波把东西交到程郁手里,像是提醒他,又像是自言自语,说:“人啊,就是永远不知足,总得蹬鼻子上脸。”
程郁来了一个多月,对传说中工作环境里拉帮结派的事情一直没有什么切身体会,毕竟机床车间是个小车间,总共没有多少人,再则就是带他的李一波本身是个很低调的人,并不喜欢背后嚼人舌根。
程郁隐约有些感觉,李一波和杨和平不怎么合得来,但好像全车间的人对孟瑞都不怎么和气。小小一个二十来人的车间,暗流涌动似乎也不少。
不管怎么说,李一波提点他是好心,程郁仍旧老实应下,道:“我知道了,下回我想办法推了。”
第7章
元旦临近,在厂里新年氛围却不怎么足。物业在沿路挂上红灯笼之类的节庆物件,除了路过的小孩儿会新鲜两天,也没人关注这些。
厂里的老员工要忙着为一家上下的生计奔波,自然顾不上这些。而年轻人呢,他们过节的象征性也不在这儿——市区酒吧夜店一条街的广告传单早些天就已经发到北城厂区附近,散台包厢都各有不同优惠,只等年轻人去引爆全场。
程郁好些天没和吴蔚然说上话,这倒不是他故意的,只是两人工作节奏不同,想碰也碰不上。吴蔚然来了小半个月,程郁还不知道他是机关大楼里具体哪个部门的,只知道他每天穿得笔挺光鲜出门,回来的时候身上时常带着一身酒气。
程郁这一日下班下得早,进了卫生间想洗衣服,低头就看到吴蔚然这几天换下来的衣服都堆在卫生间的洗衣盆里。秋衣秋裤和袜子牛仔裤卷在一起,一眼望去,乱七八糟的一盆。
程郁看着就心烦,他忍吴蔚然好些天了,一开始吴蔚然居高临下站在程郁房间门前评判说他挺爱干净的时候,程郁还以为他是一个对生活细节掌控多严的人。程郁见过这种人,以为自己又要再为这种人头疼的时候,才发现吴蔚然也就是个语言上的巨人而已。
宿舍是老式楼房,当年建楼的时候设计了独立的卫生间,据说是因为最早的居民楼使用公共卫生间和厨房极其不便,怨声载道,所以厂里听取意见,多花了一笔钱,给每家每户、每个宿舍都隔出了狭小却十分必要的独立卫浴。
如果是旁边的居民楼倒也还好,他们这样整栋的宿舍楼,房间本就狭小,卫生间更是一个人勉强站下,两个人转身都费劲。可是吴蔚然偏偏每天都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挂在卫生间里,一身难闻的烟酒味饭菜味混在一起,再挂在并不通风的黑黢黢的卫生间里,那味道程郁每回进去,都十分令他作呕。
这种状况持续到今天,在看见吴蔚然堆在洗衣盆里的脏衣服的时候到达巅峰,程郁恼怒地坐在沙发上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吴蔚然把他的衣服洗干净。
卫生间不大,手洗些小件还行,如果要洗大件,就得去宿舍楼的单独洗衣房里去付费洗衣。总共也没有几步的路程,程郁却还要烦恼该怎么让吴蔚然动起来。
吴蔚然这一天下班倒很早,身上也没带着烟酒气,大约是一下班就直接从办公室里回来了。平时吴蔚然回宿舍的时候程郁已经睡了,所以这一日一进门看见程郁在沙发上坐着,他还吃了一惊。
不过因为两人先前吵过一嘴,之后除非必要,平时不怎么讲话,这些天更是因为吴蔚然早出晚归一句话也没说过,所以吴蔚然也没有要主动跟程郁讲话的意思。
反倒是程郁,主动和吴蔚然说话:“吴蔚然。”
吴蔚然站住了,问:“怎么了?”
“卫生间里你的衣服。”宿舍沙发正对着卫生间的门,程郁的下巴朝卫生间的方向点了一下,抬眼看吴蔚然并没有恍然大悟的样子,只好点透了告诉他:“出门左拐走到头,另一个楼梯旁边那个房间是洗衣房,投币式的,洗一次三块。”
吴蔚然这才明白过来程郁在说什么,他点点头,道:“行,我换个衣服就去。”
事情处理得很顺利,程郁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被吴蔚然转脸瞥了一眼,尽管程郁很快地收敛动作和表情,但他还是觉得吴蔚然看出了他在暗自紧张。因为吴蔚然的嘴角勾起,颧骨也好像抬高了。
吴蔚然换好衣服,从卫生间里端着一盆衣服出来,大喇喇地站那儿问程郁:“你有什么要洗的吗?”
程郁连连摆手,说:“不用了,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吴蔚然似乎觉得好笑,偏头笑了一瞬,很快藏起笑意,耐着性子跟他说:“一桶不够洗,两桶洗不了那么多,我刚好帮你捎上。”
程郁还想推辞,吴蔚然就说:“你身上这件毛衣和衬衣洗了吧,穿了三四天了。”
程郁莫名其妙就被吴蔚然哄着脱了毛衣和衬衣,看见程郁脱掉以后里边还穿了件墨蓝色的秋衣,吴蔚然终于难掩笑意,噗嗤笑了一声。
程郁体会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憋屈,最终他也撇过脸去,一副不想看到吴蔚然的样子。
吴蔚然把程郁脱下来的衣服搭在最上边,用脚勾开宿舍门,吹着口哨去了洗衣房。程郁听他走了,转过头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吴蔚然虽然自我了些,好像也没有太坏。
吴蔚然走到洗衣房,准备把程郁的衣服翻过来。其实他平时确实是爱干净又很挑剔的,只是最近他新官上任,每天下班都有各式各样的酒局饭局邀请他,他年龄小,进了厂当然也知道任何一个地方水都很深,他这种空降兵也算拦了旁人的路,故而面对心思各异的劝酒灌酒,推不掉,也没怎么想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