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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慰朝阳 (Exilecomet)


  孙覆洲一坐下,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问:“谁让你来打我的啊?”
  “我也不认识。”
  “不认识你跟他们一块打我?”
  张子华噎了一下:“我,我们可能是认错人了!我以为你是坏人,再说,你们后来也动手了!”
  孙覆洲摊了摊手:“我什么时候动手了,我那是正当防卫。”
  张子华火急火燎地跟了一句:“我也是正当防卫!”
  孙覆洲甩出警官证,直接怼到他面前。
  “可我是警察,我在办案,你妨碍公务还好意思说正当防卫?”孙覆洲一手撑着办公桌,一手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脑袋,如果做伤情鉴定都可以算轻伤了。你参与斗殴不就是想引人注意吗?我在你的档案里给你记一笔,让你走哪都‘风风光光’的,你觉得怎么样?”
  张子华梗着脖子,支吾了半天没说出话。
  他跟人厮混打架,就是觉得这样很牛,很有满足感,更别说为了兄弟两肋插刀,热血爆了!反正他是未成年,打个架而已,顶多蹲几天就能出来了,以往这种情况都能轻松摆平。
  张子华懊悔地想,这次太倒霉了,居然有个警察,叫他帮忙的人也不说,不然他不就不答应了。
  孙覆洲眼看着这小孩有些慌了神,便松了口风:“我记得你好像就是他们里面领头的吧?谁让你去蹲我们的,你老实说,我可以不告你。”
  张子华咬了咬牙,话还在嘴边没来得及说出去,派出所大门就又进来一个人,打扮地十分干练精英,现在门口环视了一圈,一下子就看见了人群中的张子华,踩着高跟鞋就噔噔噔的窜了过来。
  那女人一巴掌直接甩到了他脸颊上:“臭小子,你又给你妈惹了什么破事!”
  张子华眼圈红了红,摸着脸,噌一下站了起来,嗓门比他妈还大:“你他妈有病吧,嫌我麻烦你别来啊!”
  张母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遍又一遍:“你说什么?我供你吃供你喝,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上个职高还要我掏钱,三天两头进派出所!”
  “那你别养我了,我死在牢里也不用你管!”
  张子华气冲冲地说完,就转过身背对着他妈了,背微微弓着,大口大口地往胸腔里吸入氧气,试图在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对于这一出十分突然的闹剧,周围一圈吃瓜民警包括孙覆洲在内都看傻了,也不知道该不该插嘴人家母子的家事。
  “坐什么牢?”张母本来也是气极,但听到“牢里”这俩字,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警察同志,怎么回事,不会是我儿子打死人了吧?”
  “死人”孙覆洲的眼皮跳了跳,缓缓举手站起来:“您好,我是受害人,您是他的妈妈吗?”
  张母被这个一头绷带的男人吓了一跳:“对,我是。”
  她看了看周围的民警又看了看这个唯一的伤员,立马就明白了,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和孙覆洲握了握手:“真是太对不起了,孩子还小,不懂事,您损失的费用我会负责的,您千万别和他计较。”
  不等孙覆洲有什么反应,她又一把扯过张子华,摆上严母的架子:“快,跟人道歉,你还真想坐牢是吧!”
  张子华被拉扯得一个趔趄,他不耐烦地打掉女人的手:“别碰我!他是警察,他想让我坐牢,你求他也没用!”
  张母眼睛又瞪大了一圈,又是一巴掌拍到自己儿子的脑袋上:“跪下,给叔叔道歉!”
  张子华抓着自己的衣服往旁边一躲:“不跪!”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在这个小派出所里尽情上演了一部有关当代家庭教育的纪录片,并且是十分成功的反面教材。
  孙覆洲夹在两人中间十分难受,哭笑不得地开始当和稀泥的:“停停停,我没说让你坐牢,你就告诉我,谁让你去堵我们的,交代了,我就不追责。”
  张子华也不是真想坐牢,但也不想事后被人说不仗义,便纠结地咬着嘴唇,眼神东飘一下西晃一下,就是不敢跟人对视。
  孙覆洲还没着急,张子华他妈就着急了,蒲扇一样的巴掌啪啪地落在他背上:“你快说啊,就你那群狐朋狗友,你还袒护他们,你都要坐牢了,他们人呢?”
  “你懂什么啊!”张子华突然大喊,“他们是我朋友,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好了好了,你们冷静冷静。”孙覆洲被这一声大吼大叫震的耳膜都在嗡嗡,胳膊拦在两人中间,“小孩,咱们出去单独聊聊。”
  这个小房间难得有了片刻安静,邱云再一次发挥社交才能,劝走了张母。
  孙覆洲带着张子华走到了派出所的院子里,抬头是月朗星稀,天气冷得干爽,一点风都没有。
  孙覆洲找了个阶梯坐了下来,顺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换个方式问你,你再决定招不招出你的兄弟,怎么样?”
  张子华低头看了一眼,孙覆洲坐在阶梯正中间,他不管坐哪都挨着他。
  于是他往上走了一阶,脚就踩在孙覆洲刚刚让他坐的位置上。
  意料之中地没有回应,孙覆洲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鞋底在地上摩擦发出次次啦啦的声音。
  “前几天网上有个很火的凶杀案,你应该听说过吧?”孙覆洲说,“然后前天下午凶手自杀了。”
  张子华转了转眼珠子,他知道这个案子,当时他跟朋友提过一句,然后就没有了然后,小孩子的新鲜感本就没什么保质期。
  孙覆洲收回长腿:“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凶手刚满十八岁,比你也就大两岁而已。”
  张子华高傲地从鼻孔里哼出了一个音,好像在说,哪有怎样?
  孙覆洲没压他那高傲的心气,而是自说自话:“男孩子年轻的时候谁不想当古惑仔威风威风,说实话我考公安都是我爹逼我去的,他说不然就自己捡破烂挣大学学费,你猜我说什么——我当时就直接说我不考大学了,反正现在大学生多如白菜。”
  张子华下意识侧了侧头。
  孙覆洲忽然转过身:“可我还是屈服了,我跟那群朋友在一块,每次打架都是我来摆平,后来有一次,太严重了,我没法帮他们出头,他们就不跟我玩了。”
  张子华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又连忙板起了脸:“那是你倒霉。”
  孙覆洲就这么拧着上半身和他说话:“我觉得我挺幸运的,至少我及时摆脱他们了,他们的生活和我的生活本来就不一样——不是歧视的意思,而是真正的有着差距。”
  张子华急着反驳:“我跟我朋友没什么不一样,我们玩的很好!”
  孙覆洲不慌不忙地摇头:“我没说你的那些小弟,我说的是那些,你觉得很威风的大哥们。”
  背后的派出所里一片安静,偶尔有一两句人声也不大清晰,橙光色的灯光柔软地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比婉转的月光还要亲昵。
  张子华的用舌头舔了舔两颊的软.肉,唾液一下子就泌了出来,鼻孔里呼出的热气在空中成了一团飘渺的白烟:“……什么大哥小弟,你古惑仔看多了。”
  孙覆洲冷冷地看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之前说的那个案子,还没跟你讲完,那个被杀的人有个俩小弟,都是十八岁,一个吸毒被抓了,另一个跟你一样,是个职校学生,在他们吸毒贩毒的时候,那个学生就在门口把风。”
  张子华被他盯得汗毛都立了起来,就像炸毛的猫。
  孙覆洲逆着灯光,阴影在他的脸上大块的攀附着,眼神里的警告不言而喻:“我不知道是大黑亲自联系你,还是他的手下联系你,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个被剁成稀巴烂,装了两个大箱子的人,也是你羡慕的混混之一,尤其是他的小弟,本质上和你有什么不同?”
  脊梁骨像被泼了酸一样,一点一点被侵蚀了,软化了,冒出缕缕白烟,升腾而上。
  张子华蜷着身体,用闷闷的声音说:“我肯定不会碰毒品……”
  孙覆洲哭笑不得:“你现在保证未免太早了吧?”
  张子华从臂弯里抬起脸:“……我打你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你抢了我的棍子,我不服气而已!”
  惊异于少年话题的跳跃性,孙覆洲没了脾气,只能附和地点头。
  说完这些,张子华狗狗崇崇地从里衣口袋拿出一个手机:“我不认识你说的大黑,给我发消息的是一个叫华哥的,一块吃过饭,他知道我平时在那,所以让我帮忙堵你们,事成了,可以带我进场子里。”
  他手中里手机屏幕亮着莹莹微弱的光。
  孙覆洲欣慰地看了少年一眼,接过手机。大半天的动之以情没有白费口舌,他那个爹让他参加了三年的演讲比赛,也算没有白参加。


第22章 卷贰.新绿(二)
  大雨瓢泼,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又散成更加细密的水雾,长街的地面都笼在水汽里,北方的冬天常常干燥,少见有这么大阵仗的雨水。
  孙覆洲的车送去换胎了,于是他只能顶着家里唯一一把明黄色的雨伞,乘着人满为患的公交上班。
  孙覆洲拍打着沾满水珠的衣服,分外狼狈地冲进市局大门,之前在公交上,所有人都挤在一起,手里的伞也顾不上与人保持距离,于是他就这么抱着湿漉漉的伞摇摆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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