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江澜格外的体贴,没有指出顾惜文突如其来的脆弱。
他轻轻将额头抵在顾惜文光裸的手臂上,接着说道。
“被带回家的那段时间,我特别害怕,也特别后悔。我害怕以后都再也见不到你,后悔还有好多事没和你做过。我们还没有手拉手的逛过街,也没有去店里吃过火锅,没有在情侣位看过电影,没有一起去旅游,也没有幕天席地的接过吻。这些事我们都还没有做,如果就这么看不到你了,我怎么都不甘心。”
江澜话语里的颤音越来越重,低垂的眼睫好像随时都会滚下一滴泪来。
顾惜文想到,江澜想必也是不愿意让自己看到他流泪的,便慌忙用掌心遮住了江澜的眼睛。
刚一覆上,本来就湿润的掌心瞬间更湿了。
顾惜文凑上去绵绵密密地吻他的嘴唇,一吻结束,才在他耳边说,“以后的时间还长呢,一样一样的陪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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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两个人便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像是要把之前荒废掉的时间补上一样,暂且搁置了工作。每天都出去游玩、约会,晚上便躺在一张床上,紧紧拥抱着彼此,宛如两株紧紧缠绕的藤蔓。
这天,他们两个吃了火锅之后,打算去看之前说好的舞台剧。
江澜开车,顾惜文极没正形地坐在副驾驶上,一边吃棒棒糖,一边看一本随手领的电影的宣传册。
正好经过便利店,江澜把车停在路边,说要去买水。顾惜文还把注意力放在宣传册上,挥了挥手让他快去快回。
谁料江澜下了车,没走两步,竟又折返回来。顾惜文不明所以,用眼神问他“怎么了”。江澜便从车窗外探进身来,他以为江澜要吻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谁知江澜却只拿走了他嘴里的棒棒糖,伸出舌尖来绕着半融的糖球舔了一圈,才含在嘴里,心满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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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澜不到十分钟就买了矿泉水回来。
可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却一脸茫然。
顾惜文生怕他又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连忙问他“怎么了”。
江澜怔了半晌才答道,“我刚才接到我哥的电话,他去那边的时间提前了,今晚就要起飞。”
“我们……要不要去送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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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文当然要去送他,那个曾经在他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男人,他曾爱过他,也曾怨过他,但是今天,他因为他的关系,要离开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国家。
在声势浩大的分别面前,从前的种种都变得微不可提。
见顾惜文点头,江澜便极默契地什么都不再问。调转车头,往机场开去。
说来也巧,两人赶到机场的时候,正遇到江蔚往候机室的方向走。
顾惜文一晃半个多月没见他,再见到他时,他照旧肩膀宽阔,腰背挺直,气质卓然,丝毫不见被迫远走他乡的落魄。
这就是江蔚,无论身处何种境遇之下,看起来都怡然自得。
顾惜文向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走了两步,才发现江澜没有跟上来。顾惜文停下来等他,却见江澜极孩子气地冲他皱了皱鼻子,“我哥说再见到我就要把我的腿打断,我可不敢见他,哥哥你自己过去吧。”
江蔚当然不至于在机场打断江澜的腿。
江澜之所以会这么说,全然是在帮他和江蔚找单独相处的机会。
顾惜文了然地点了点头,对江澜轻声说了句,“等我。”
便大步向江蔚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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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蔚身高腿长,走得极快,顾惜文追上他的时候,已然有些气喘吁吁。
他在候机室门口叫住了江蔚。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一切都戛然而止。
他们或许应该有许多话要对彼此说,但以眼下的情境,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便只剩下无言的对望。
还是江蔚先开了口,他语气礼貌而克制,就如同看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旧友,“惜文,谢谢你来送我。”
他如此坦然,倒让顾惜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纠结了半天,才开口道,“我听江澜说,你这一去,或许就很难再回来。”
江蔚顿了半晌,才点点头,“如果事务都步上正轨,当然要安定下来。但这样也不算,算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似是已经完全释然,顾惜文的心便也跟着轻松起来。
或许……如果他们两个都慢慢放下,几十年以后若有机会重逢,也能试试做朋友。心无芥蒂地唠唠家常,或者抒发抒发人到中年的感慨。
顾惜文这样想着,又兄弟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如果遇到觉得还不错的人,千万不要放过。”
毕竟感情这回事,错过一次就有可能是一辈子。
江蔚困扰似的皱了皱眉头,“就像书里说的,我们终究会各自白头偕老?”说完这话,他像是被自己给酸笑了,“再说吧,谁知道呢,或许再也不会遇到了。”
他垂眸看着顾惜文,深沉似海的眼神里像是浮沉着他们这么多年来的时光,“毕竟我曾经遇到过最合适的人,是我没有珍惜。”
顾惜文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嗓子里好像哽着些什么,连带着他的胸膛都阵阵难受起来。
江蔚却恢复得很快,深情的眼神转而不见,化成了一个轻得不能再轻的笑容。
他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不如再抱一下吧。”
还不等顾惜文回答,江蔚便已经伸展开双臂,抱了过来。这个拥抱很短很浅,当真就像朋友般礼貌。
轻轻在他背后拍了拍以后,江蔚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拿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个不大的行李箱,脚步也轻快,因此背影看起来格外洒脱。
但他的心是否真的如同看起来那样云淡风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顾惜文站在原地,看着江蔚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青春也画上了最后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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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再去看舞台剧自然已经来不及。
两个人说好了下次再去看,可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和这场舞台剧不对盘,刚要出门就又生事端。
出门前,顾惜文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电话里,爸爸把他骂得不清,说他整天就知道到处浪,自己的弟弟出了那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顾惜文被骂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从爸爸的话里萃取出一些要点来。
他的弟弟出事了。
顾长书出事了。
他怎么了?
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就再也没听过顾长书的名字,当然不可能知道在他离开以后,顾长书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现在看来,情况不是一般的糟。
顾惜文打断了震怒的父亲,“长书他怎么了?”
爸爸又宣泄了一阵,才答道,“前一阵突然开始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谁和他说话都没反应,好好的一个人,就跟傻了一样,我实在是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将他送到疗养院了。”
看舞台剧的行程再次搁浅,顾惜文和江澜一同去了顾父所说的疗养院。
其实说是疗养院,也不过就是提供高级服务的精神病院罢了。
到了以后,江澜将车停在疗养院门口,像是在犹豫要不要一同进去。
顾惜文想到,以顾长书现在的情况,肯定是越少人看见越好。便摸了摸江澜的脸,让江澜在停车场等他。
江澜抿了抿唇,像温顺的小动物似的点了点头,靠过来帮他把安全带解开,又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算作和他短暂的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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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书的主治医生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留学归来,对治疗精神上的疾病很有建树。
在得知顾惜文想要见顾长书以后,他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我很想安排你们见面,毕竟以病人现在的情况,多和家人接触有利于他的治疗。但是我的病人曾明确地向我表示过,不接受任何人的探望,病人有自己的意愿,我们必须尊重他。”
顾惜文有些不解,“他亲口向您提出的?但我的父亲说他每天不说话也不吃东西,根本没有办法与外界交流。”
医生点了点头,“大多数时间是这样的。但他来到这里之后,曾意识清楚地和我进行过一次谈话,不只对我表达了这个愿望,还对我说,他更愿意留在梦里,因为梦里有他想要见到的人。”
顾惜文猛然沉默下来,医生只能兀自说道,“所以,我觉得他的精神并没有问题,他现在的状态是他自己选择的。他将自己的外壳封闭起来,心却永远活在幻想里。”
医生最后还是没答应顾惜文提出的见面的请求,聊了一会儿就让护士送他离开。
顾惜文吃了个闭门羹,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跟着护士往门外走的时候,也显得心不在焉。途径一间病房,顾惜文突然听到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从门里传出来,他忍不住探头去看,竟看到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被绑在床上,六七个医护人员死死地摁着他,一名护士站在床边,手里拿着硕大的针头,似乎要往他的手臂上注射镇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