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时,顾放为的朋友们过来了,一行四人,闹哄哄的。
顾放为简单介绍了一下:“我朋友。”又指了指鹿行吟:“我弟弟。”
“呀,你什么时候又多一个弟弟,好可爱!”有一个女生冲过来跟鹿行吟打招呼,笑嘻嘻的,“和你可不像。”
“霍思风。”顾放为随口说,“冰箱里有饮料,自己拿。”
“姓霍,思字辈,霍家人?”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过来自我介绍。“思风你好啊!”
也有人疑惑了一下:“我只认识霍思笃和霍思烈,他们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弟弟?”
鹿行吟自己反而怔住了,有些茫然。
霍思风?
顾放为说什么都像半真半假,他甚至反应了一会儿才隐约知道。
这仿佛是他本来的名字。
霍家从来没有跟他提过改回本名的事,甚至他都不知道他本该是这个名字。
他被鹿奶奶收养的时候还很小,身份也不详,就跟着姓鹿,而“行吟”这个名字,是请隔壁教语文的一位老爷爷给取的。
顾放为头也不抬地只低头弄着一团导线,好像这就是特别正常的一件事,随口说:“是十五年前被人贩子拐走又找回来的,亲生的就这一个,小孩文静怕生,你们别逗他。这个名字早在思笃思烈被收养之前就取好了,思风发于胸臆,言泉流于唇齿,没听说过吧?”
一群人静了静,果然收敛很多,不再继续追问鹿行吟的身份,只是爆笑说:“顾放为,你这中文水平可以啊!这么牛怎么刚回国语文才考六十分?”
“我爷爷在我小时候常念叨呢。他一个做生意的,还老想学霍爷爷附庸风雅,起名字都要比一下,天天给我言传身教。”顾放为缠好了导线,眼底带着隐隐的笑意,仿佛认真的骄傲,“这你们就不如我了。”
鹿行吟安静地听他们说着,仿佛在听一个陌生的自己。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仿佛与自己有更多渊源——从祖辈开始。
在他还是一个在遥远的人间烟火中牙牙学语的稚童时,他已经知道他的名字,把他纳入了“自己人”的范畴里。
就是这样无比自然、正常的事,他是他世交的哥哥,哪怕此前他们毫无交集,所以他也毫无理由地护着他,将他作为霍家人的身份介绍给所有人。
他知道自己仿佛有一个爱看点古诗词的爷爷,知道自己尚且还未出生世间时,他就在他身上寄予的期待和爱。哪怕这世间少有的毫无条件爱他的人已经故去。
*
一行人虽然进门时嬉笑打闹,但是坐在一起时,居然相当默契一致地严肃起来,坐成一圈轻声谈事。
“你这个交互系统的想法太超前了。”叶娉婷说,“国内外不是没有提出过,只是现在都还停留在基础语音指令上,如果你想做一些有趣的IDEA,不如换一点别的现实点的东西,比如机器人。”
“googleglass去年出来,这个想法在它做出来之前也是超前的,超前不代表不能做。”顾放为喝了一口可乐,“我现在需要的是你们的细节建议,不是创意上的否定。”
同行的另外几个男生讲话口音很怪,像外国人硬拗中文,后面他们干脆就用英语交谈了起来。语速很快,鹿行吟基本上一个单词都听不清,讨论到白热化时,人人眉飞色舞。
而顾放为一改平常散漫的模样,认真聆听,气质近乎有些冷漠的严肃。
……
到了晚间,他们的讨论终于结束了。
鹿行吟以为他们会多留,但是他们来得声势浩大,走也如一阵旋风,结束后立刻就回去了。
走之前,好几个人还来给鹿行吟塞东西,有什么塞什么:崭新的手机链、小零食、折成纸船的A国零钱和纸币,都说是给他的见面礼。
“弟弟好好学习,顾放为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们啊!”那几个人认真叮嘱,“都怪顾放为不提前说有这么个小宝贝在这里!不然我们说什么都要带你出去玩。”
小出租屋里立刻又寂静下来。
鹿行吟找顾放为借了个小纸盒,珍惜把东西收好。
随后继续写英语。
顾放为噼里啪啦往文档上敲了写东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回头看他还在学习,眉毛一挑,顺势就滚进沙发里,往他身边一靠。
鹿行吟握着笔的手僵了僵,随后清清淡淡地说:“你坐起来点,我字要写歪了。”
顾放为歪在他身上不动。他闻着他身上的药香,突然来了兴趣:“小计算器,你这么爱学习,回去跟叔叔阿姨说一声把你转到鹰才去啊。来青墨干什么。”
鹿行吟没吭声,专心写着一个单词。
“不过鹰才名额紧,应该是不好转。”顾放为想了一下,问他,“要等青墨改制后办成鹰才的复读学校,到时候再把你安排进去,你家里是这个打算吧。”
“不是。”鹿行吟说,他瞥了一眼顾放为,“他们没跟我说。”
顾放为歪头。
“以前是不知道,现在是我的原因。”鹿行吟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随后收回视线,淡淡地说,“是我想留在青墨七中。”
第19章
“明天下午公布青墨七中这次月考成绩, 跟着去小少爷的学校就能看见。”
霍家会客室。
季冰峰说,“从高一算起,大小月考十二次,全市统考三次, 霍思笃小姐到现在的综合得分点是96分,霍思烈少爷综合得分点是79分。”
“当然,鹿行吟小少爷目前为止的综合得分是0。”
“鹰才前几天也进行了一次月考,根据顾氏那边公布的评比标准,这次鹰才月考的试卷难度判定为5,思笃小姐刚好考了六百分,得分率为80%, 综合计分为4.思烈少爷得分率为77%, 综合计分为3.85.”
“而这次青墨七中的试卷,那边刚拿到试卷开始进行判定, 预计这次青墨月考的难度判定为4.5。”季冰峰微微俯身。
霍父皱起眉, 有点着急:“青墨那个破烂学校怎么会出难度4.5的试卷?”
霍母则说:“试卷难虽然判定基础大, 但是也更不容易拿分,你少咋咋呼呼的杞人忧天。”
季冰峰顺着她的话说:“是这样。青墨这次月考出卷综合了几年的本省高考题, 难度是有些大的,相对而言, 小少爷也更不容易拿到高得分率, 这一点不用担心。”
霍父稍稍放了心, 但又因妻子的责备而感到不快:“早知道这样, 十五年前把他送走干什么?”
“你想吵架是吧?”霍母气势丝毫不输, 她火一下子上来了,“不是十五年前,你说老爷子一早准备把遗产直接给孙辈,再把孙子过继给顾氏,我们分文都拿不到;我会下狠心把我亲儿子送走吗?啊?你但凡跟你老子打好关系,但凡你自己出息一点,他至于这么防着我们败光家业?有什么用,啊?你看现在,孩子回来了,顾氏也还是接手公司了,他们还持有50%股份!眼看着这份家业依然不是我们的,你想怎么办?!”
霍父沉默不语。他点了一根烟,半晌后骂道:“少翻旧账。这不咱们赢面还大着呢,老头子已经是个死人了,忍一时风平浪静,两年后等成绩评定公布出来,我们就不用再看顾氏的脸色了。”
*
深夜,雨声倾盆。寂静的小出租屋只剩供暖空调嗡嗡的声音,成为了某种寂静恒长的白噪音,仿佛连时间都一起静止了。
顾放为歪在鹿行吟身边睡着了。
他一开始他靠在他肩上,后来因为鹿行吟坐姿实在太过端正,他靠着不舒服,又往下滑,整个人歪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鹿行吟写完英语回头看他,就见漂亮的少年呼吸均匀,长腿颇不讲究地斜跨在沙发顶上,东倒西歪地睡着,T恤下露出一小截漂亮紧致的腰线。
他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拿过旁边的空调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他动作很轻,顾放为却醒了。
他一醒来就笑,桃花眼弯起来,带着水光,轻轻地抬起来瞥他:“好贴心,小计算器。”
鹿行吟还没来得及反应,顾放为就顺势攀着他坐了起来,困倦地说:“挺晚了,洗了睡吧,爱学习也不用这么拼命啊。”
他就随随便便地揽着他的肩膀,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困倦地睁着眼去看时间。顾放为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说不出是什么,很干净,像隐约的花香。
他似乎很喜欢靠在他身上的触感,因为软,还有药香,不是发苦的那种香气,是清香的青草和泉水的气味。
顾放为的小出租屋一室一厅,显而易见没有客房。
鹿行吟过来什么都没带,顾放为给他找了一套自己的衣裤:“汗衫和睡裤,我都没穿过,你先用。”
洗完后满室都是沐浴露的味道,热腾腾地熏过来,甜蜜而柔软。
鹿行吟犹豫着问:“我……睡哪里?”
“不睡床,你还想睡沙发啊?”顾放为斜睨他,眼底随便这么一瞥,依然很亮,坦率得不带任何其他情绪,“让老爷子知道我让你睡沙发,我也可以死一死了。过来。”
他拍拍床,看他站在那里没动,白嫩细瘦的带着一身水汽,突然又笑:“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真容易害羞,小计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