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又懒懒地说:“你们两个的话,下次吧。”
玄关。
鹿行吟低下头换鞋。
他弯腰系鞋带时,就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贴近了,顾放为微微倾身,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小计算器今天真好看。”
鹿行吟指尖发热,垂眼看着地面。
“我们走了。”
顾放为随口打了声招呼,出门撑开伞。
鹿行吟刚踏出门,就见到顾放为举着伞回身来接他。伞面罩上头顶,光线跟着暗了下来,他被顾放为堵在了门边,脑后就是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雨声寂静。
“怎么在学校时不告诉我?”
顾放为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跟着看下来,居高临下,声音却柔而沉,极低地响在耳畔。
“找死我了,我之前没收到消息,今早上从教室找到宿舍又跑回去,后面他们才跟我说你先回来了。”
“告诉你,很奇怪。”鹿行吟轻轻说。
像是主动攀附他。顾放为身边本来就众星捧月,他不爱凑热闹。
顾放为笑了——他用另一只手揉揉他的头:“没吃饱吧?”
鹿行吟微微一愣。
席间的事顾放为并不知道。
他的指尖顺着他柔软干燥的发丝滑下来,又捏了捏他的脸:“你就是这么个性格,爱端着,菜放远了都不会夹。一会儿带你吃我的童年记忆。”
他和他明明才认识一周多的时间,就这么自信而笃定地判断了:他是这样一个人。
乖巧的,会被欺负的,容易端着的……小计算器。
“嗯。”鹿行吟说。
“就‘嗯’啊?”呼吸凑得更近,微热拂过脸颊,那双桃花眼眼底是他的倒影,那么近,近得盖过雨幕和灰暗的伞面,浮着笑意,热气蒸腾,“这么乖,倒是叫声哥哥啊。”
第18章
鹿行吟干干净净的眼睛望着他,嘴唇动了动,轻轻说出口的却不是“哥哥”两个字,而是:
“顾放为。”
他唇边汪着很浅的笑意,耳朵尖红红的。阴雨天,看不真切,只有昏暗的伞下闪闪发亮的眼。
顾放为还没见过这么乖这么好欺负的,差点笑起来:“好,不叫就不叫。”
他带他上车,给司机报了一个地址。霍家的司机显然跟他很熟,没过多久就七拐八弯地到了。
“一会儿我送你回家还是让司机等等你?”顾放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硬币,随心所欲地抛着,叮当作响,“我送你那就只能乘公交了。”
鹿行吟说:“回学校。”
顾放为愣了一下:“回去干什么?”
“学习。”鹿行吟想了想,补充一句,“背英语。”
顾放为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小计算器,这才周日上午,你还有一天半的假呢。就背英语?”
不过他也没有多计较:“那你一会儿跟我一起回去吧,住我租的房子,这两天宿舍没供暖,冷。”
鹿行吟乖乖跟在他身后。
他带他来的是一家私房菜馆,不算精致华贵,黄木的桌子已经被盘得华润有光,灯光暖黄,墙壁斑驳。
雨天没什么客人,老板是个带花臂纹身的社会哥,显然和顾放为已经很熟了,一脸坏笑地说:“哟,稀客,来来来老地方坐,又带小女朋友过来玩啊?”
顾放为还没搭话,老板才看清他身后的鹿行吟,迅速改口:“哦——小男朋友。”
顾放为不动声色把鹿行吟往后带了带,嗤笑一声,桃花眼一瞥:“满嘴跑火车,我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过这?”
“嗨,去年年底那个小美女,长卷发大眼睛,好乖的姑娘,你敢说那不是?怎么现在换了新口味,不带漂亮小姑娘,改带漂亮小弟弟了,也算是跟上时代……”
老板熟练地给顾放为递了一根烟,又问鹿行吟:“小弟弟,要吗?我跟你说,跟了他可要吃苦头,他可不会疼人,只会招蜂引蝶。”
顾放为说:“就你会放屁,少说骚话,这我弟弟,奉旨要当亲弟弟看的。”
“哦,弟弟!”老板肃然起敬,嘿嘿笑着挠头,迅速改口说:“不好意思啊小弟弟,我开玩笑呢。要我说,顾放为这人疼弟弟妹妹还是很疼的……”
鹿行吟倒是接过了那根烟。
他没见过这种烟。
他印象里,冬桐市的男人们抽的烟都是黄头白尾的,各色各样的烟盒摆在绿玻璃柜里。眼前这支烟很漂亮,薄荷绿的,细长好看。
他第一次知道顾放为抽烟。
往楼梯上走,昏暗的灯光照在头顶,地毯的花纹陈旧却洁净。
顾放为比他走得快,说:“你先过去等一等。”
修长的指尖夹着薄荷绿的烟,顾放为在楼梯尽头靠窗的地方抽了半支,回头看鹿行吟一个人没找到“老地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儿看自己,于是笑了:“过来。”
开着窗,这边并没有什么烟味,只有被风携裹的雨水和泥土的气息。
顾放为看他手里捏着那支烟,倒是没跟他摆哥哥的架子,只是向他伸出手:“好学生,试试?”
他掌心躺着一个银色打火机。打开时“叮”的一声清音。
他压低声音:“别告发哥哥啊。试一次就够了。”
鹿行吟接过打火机点燃,火光“啪”地一声在眼前腾跃起来,烟雾带着薄荷与香草的气息。
他点燃了烟,学他的样子放进嘴里,轻轻咬着。
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温润白净的样子,咬着烟,并不抽,只是望着窗外,眼底有一些星星。牙齿很白,嘴唇红润。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惹人笑话,很浅地笑了一下,又掐灭了。
薄荷绿的烟头上留着薄薄水光。
“怎么不抽?”
顾放为以为他不喜欢,跟着掐灭了烟,带他往包厢位置上走。
“抽烟不好。”鹿行吟安静地说,“我奶奶跟我说,抽烟的人死后肺是黑的,这样的肺没办法捐给别人。”
“小小年纪不要说死不死的。”顾放为不以为意,坐下拿起菜单,一本正经地点菜,“夫妻肺片来一个。补一补就不会变黑了。想吃什么自己要,托你的福,今天带你出来干什么老爷子都报销。”
鹿行吟想,不讲道理。
夫妻肺片又不是真能补肺。
他点了一些招牌菜,随后把菜单给鹿行吟,鹿行吟只要了一杯热牛奶,其他的没有再添。
这家的招牌菜是菠萝烤鸭和铁板烤茄卷,顾放为都点了,小菜是椒盐土豆、鸭笋汤,甜点饮料除了已经点的,还送了奶啤和小孩爱吃的零食拼盘。
“你以前,带女朋友来过这里吗?”鹿行吟轻轻问。
顾放为苦笑:“弟弟,你饶了我吧,我哪里有女朋友?”
正好老板过来上菜,听见这句话,反而不依不饶起来,他对鹿行吟说:“小弟弟你可别信他,有空就告他家长,他去年带一个女孩子来吃了好几次饭,摆明了就是约会啊!”
“放屁。”
顾放为舀了一碗汤,白瓷勺子碰上青瓷碗底,倒是认真解释了一下,“那时候不懂事,觉得别人都谈恋爱,自己也要谈。刚好有个姑娘追我,是我喜欢的款,她约我吃了几次饭,我就带她来这里,后面还是觉得没意思,没跟她在一起。谈恋爱哪有创业好玩。”
他无比自然地把这碗汤放到鹿行吟面前。
老板鄙夷:“渣死了,就你这么下去,我看谁敢跟你。”
顾放为耸肩:“我哪里渣?”
吃完饭,顾放为带他乘地铁,又教他认了一下从市中心回学校的路。
雨一直下着没停,顾放为犯懒,也想不出带他去哪里玩:“那就回我那里去了?”
鹿行吟说好。
路上,顾放为接了个电话,随后叮嘱道:“一会儿我这边可能有几个朋友要来,你要是不自在我就跟他们出去谈事。”
鹿行吟摇头说:“没事。”
他的小出租屋在青墨正对面,楼下就是学生便利店。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很小,有些陈旧,但是很整齐。
顾放为神态自若,似乎也没有什么这个出租屋不合他阔少身份的认知。他从冰箱里拿了听可乐给他:“有事跟我说,困了去房里睡,饿了点外卖——你看,今天下雨,晚上就不出去了吧?”
他就是犯懒。
眼前的少年好哄,说什么应什么。
见鹿行吟点头,顾放为乐得自在:“你比思烈思笃省心多了。”
他去开电脑,在书桌前坐下,平常散漫的神情也收敛了,变得认真起来。
鹿行吟偏头看去,顾放为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些密密麻麻的英文资料,还有无比复杂的程序模型图。
电脑的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温和寂静。
鹿行吟翻出书包里的英语书,默默背了起来。
房屋寂静,只听见外边雨声。
“你背出声。”顾放为的键盘敲起来寂静无声,“英语要背出声才有效,我这边你不用管。”
顾放为似乎天生自带三心二意的技能,能一边不受干扰地敲键盘,一边跟着校正他的发音,声音低沉平静。外面雨声潺潺,和他低沉的声音意外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