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扔下砖头,扑过来,“磁儿,你没事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从屋里出来了几个男人,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围来:“艹,居然带了帮手,别让这小兔崽子跑了,这家伙有二十万呢。”
“别怕,啊,磁儿,别怕,”成欢声音发颤,紧紧攥着肖辞的手,把肖辞扶起来,把他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后四下张望——就在那伙人扑来的前一秒,成欢眼疾手快,抓过案板上的菜刀,不顾一切地劈砍:“别过来!都他妈别过来!谁敢靠近一步老子卸他一条胳膊!”
成欢这次是真的急了眼,手中的刀几次差点儿削到那伙人的脸,虽说多半是虚张声势,可真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他身上爆发出的那股不要命的气势仍旧相当唬人。那伙人眼睁睁看着成欢一点点扶着肖辞往外走,竟是不能靠近半步。
成欢就那么扶着肖辞,跟那群人对峙着,一步步挪到了山村的村口,拼尽全力带着肖辞奔跑了起来。
到嘴的肥肉怎么肯轻易放弃?那伙人转头就到村里开了车出来,那满是泥点的吉普开在山村的土路上竟是相当彪悍,眨眼间就要追上他们了。
肖辞之前被勒得狠了,大脑缺氧得厉害,身子也沉,一时半会儿压根缓不过来,全得靠成欢拖着。
他想跟成欢说自己没法跑了,让成欢跑,可稍一侧头,瞥到成欢急到发红的双眼,他就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他们转过一个窄弯,一棵大树暂时挡住了吉普车的视线。肖辞急中生智,指着半步之遥的陡坡,说,“欢儿,咱们…下去躲。”
成欢犹豫了一下,向下看去。那陡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沟谷,枯草足有一人多高。但那犹豫也只是一瞬,成欢看着肖辞,鼻尖带汗,重重点了点头。
他们拽着彼此,小心翼翼地踩着遍布的山岩往下走。背后传来了吉普车突突的声音,成欢一个哆嗦,脚下一滑,哇哇惨叫着向山谷中滚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肖辞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成欢带了下去。草尘飞扬,天旋地转间,肖辞不顾一切地用双臂护住少年的身子,一手将少年的脑袋紧紧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任由自己的脊背、手臂、头部,磕碰、弹撞在尖利而凸出的山岩上。
不知过了多久,刮破耳膜的风声止了,他们终于不再滚落。
肖辞的眼睛睁着,身子却半点儿动不,就仿佛被吸铁石牢牢吸在了大地上。他眨了眨眼睛,眼前大团大团的阴影——滚落过程中,他的脸被划破,潮湿的泥土粘在了他脸上,睫毛上,让他视物不清。
他胸膛压着一个重重的东西,他微微动了动带血的手指,仍然护着身上的少年。
成欢双臂撑着,从肖辞身上起来。重重咳嗽着,夹杂着悲怆的喘。
肖辞看到他正看着自己,牙关紧咬,呜呜地哭了起来。
肖辞猜测,能让他哭成这样,自己一定伤得很重。
头顶上方的山坡,传来了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争吵声。那伙人竟是找来了。
成欢拿胳膊抹了把累,拼着力气,把浑身是血的肖辞背到了自己背上。他的裤子早已被刮破,露出的小腿直颤。他背着肖辞,俯着身四处找地方躲。
一路走,血迹跟在身后一路滴。
最后,成欢把肖辞放在一块大石头的背面,这四周都是交错疯长的枯草,隐蔽性相当好。只是,这块巨石背面的平地很小,只勉强够两个人坐着。要是往前一伸腿,那腿就悬在半空中了。
短暂的麻木之后,肖辞身上的每一处都激烈地叫嚣了起来。他浑身的伤口,只能那么僵硬地坐着,像只被人撕个半碎的布娃娃。
成欢凑过来,心疼地看着他,“磁儿…”
肖辞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成欢虽然身上有伤,但好歹一张脸白白净净,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抬了抬手指,想摸摸自己的脸:“我的脸…还能看么?”
成欢没敢捏他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不让他碰。
肖辞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是一个在乎长相的人,只是男孩到底好面子,他毕竟年纪不大,想着自己要是毁了容,以后…还怎么去见江朝?
一转眼,更深的悲哀涌上他的心头,他想起屋子里那个少年仓皇逃走时的模样,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跟他差不多的年岁,估摸着也知道他有多难,怎么还能那样骗他?
为了钱么?
为了钱就可以跟那些人串通一气,给他希望再踩碎,抢劫他,甚至差点儿勒死他?
曾经父亲投江自尽,悲痛之余,他也不是没有埋怨过。他觉得父亲自己解脱了,却把更深重的灾难压到了他和母亲头上。
如今,他却有点儿理解父亲了。
他那么沉痛,那么卑微,日复一日朝思暮想的愿望,在别人那里,竟是敲骨吸髓的一把利刃。
原来,人是真的可以吃人的。
肖辞手指抓着地,呼吸都在发抖。
“磁儿,你怎么了?”成欢道:“很疼么…”
“……”肖辞从万千思绪中抽身出来,道,“不聊这个,对了,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坚强地笑了一下,“跟超人一样,救小弟我与水火之中。”
成欢想法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以往这么一逗早该乐了,如今却一点不起作用,“我,今早去找的你,见你出了家门,就偷偷跟着你上了火车,一路跟踪了过来。”
“可以呀,国产007。”如果不是一点动不了,肖辞想自己一定会狠狠拍一下他的背。
“肖辞,你不用这样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成欢看着他,眸子里流淌着异样的神采,“算我求求你了,你要是真的忍不住了,就大哭一顿,或者咬我一口,我、我都不介意的。”
成欢的声音愈发低缓沉郁,几乎紧张到呼吸颤抖,“磁儿,你以前跟我说过的,你的那个哥哥,是…是走丢了吧?”
肖辞的眼睫一点点垂了下来,拉了拉成欢的手,淡淡回了句,“是。”
一切都说清了。
寒风席卷而来,高草凄凄抖动,天地旷野里,成欢将自己的手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避过肖辞的目光,埋头于双膝之间,喉咙里发出艰涩的声音:“那我帮你找他。”
他们在那块石头后面一直躲到了日薄西山,成欢身上只是轻微擦伤,行动还算方便,他探出头去,侧耳聆听。山谷里,林涛合着鸦鸣,确定听不到那伙人的声音之后,成欢扭头看。
肖辞浑身的伤,脸上、身上满是血迹和泥垢,仿佛跌落凡间,蒙了尘的天使。他佝偻着身子,维持着一个艰难的姿势,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那一刻,成欢心里油然而生一个怪异的想法,他伸出手指,在肖辞鼻子下方探了探,提着的心才落了地。
成欢把肖辞重新背在身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山岩往上走。
太阳落山不过是在转眼之间,方才彤云密布的天空一瞬间黑了下来,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带着冬天的刺骨寒意,砸在两人身上。
成欢只得又把肖辞放下来,肖辞这会儿已经醒了,但又醒的不全,昏昏沉沉,微张着嘴巴却不说话。成欢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烫得吓人。
“磁儿,别睡,精神精神…”成欢轻轻抚摸着他脏兮兮的头发,心脏一突一突地跳,“咱们要回家了,咱们要回家了。”
“嗯…”肖辞发干的嘴巴动了动,“回家,回家…”
成欢把自己身上的红色羽绒服脱下来,给肖辞披在背上,自己只穿一件羊毛衫,将他背起。拉拉他的手腕,说,“你环着我的脖子,我怕把你摔下去。”
“嗯…”肖辞气若游丝,“我乖乖听话……”
“……”
成欢背着肖辞,淋着雨,沿着土路往山下走。黑暗之中,四下匍匐的高山宛若吃人的巨兽,哗哗的雨声中,隐约还有一两声狼嚎。成欢身上湿透,双腿冻得没有知觉。雨湿气,朽木味,泥土味,丝丝血腥味,钻进他的身体,微微刺激着他近乎麻木的大脑。
“朝。”
肖辞突然叫了声。
声音很小,几乎隐没在大雨里,可成欢却触电般一下子清醒了。
“……”他试着回了句:“嗯?”
背上似乎晃了一下,他听见肖辞说,“寒假,你怎么不理我?”
“我…”成欢道:“我一直很想你…”
肖辞嘿地笑了一下,“骗人。”
“……”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肖辞又问。
成欢呼吸一滞,心怦怦跳了起来,半天才回:“比…成欢还好吗?”
“那不一样,”肖辞说。
“哪里不一样?”成欢问。
“欢儿是我兄弟”肖辞说,“你……”
“我是什么?”成欢问。
“你、你是……”肖辞说着说着,没声了。
世界重归寂静。
那夜成欢背着肖辞躲进了守林人的木屋,里面没有人,像是废弃了许久,满满的尘土味。
成欢扫干净木板床,轻手轻脚地把肖辞放了上去。自己的羽绒服早已湿透了,不能提供热量,盖在肖辞身上只会让他更冷。成欢把羽绒服丢到一边,把肖辞身上的衣服也脱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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