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苦笑了一下,努力稳住发颤的气音,“没事,就是大过年的,怕你孤单,难受,想陪你说会儿话。”
“嗯,我没事,”肖辞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很温柔,“你现在到重庆了吧。”
“……嗯。”成欢道:“已经到老家了,明天…去给爷爷奶奶拜年。”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挺好的,那我先挂了?”
“哎,肖辞,”成欢打断他,拼命忍着疼,“等我…”
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等我能下地了,我就去陪你。”
“嗯?”肖辞还在等他的后半句话。
“…没什么”成欢道:“早点儿睡吧。”
“好,”肖辞挂断了电话。
“……”
重归寂静的黑暗中,成欢脸侧躺着,眼睛眨了眨,长长地叹了一口。
第二天,他的伤口开始流脓、发炎,他整个人发起了高烧,一病不起。
母亲陪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给他喂药,成欢浑浑噩噩,麻木地张嘴接着。
十几天时间,他的体重一下子掉了十斤,等他伤口结痂,高烧退去,慢慢能扶着床坐起来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点儿婴儿肥荡然无存,甚至微微凹陷了进去。
他辛辛苦苦练了半年的肌肉,虚弱到使不出什么力气来了。光着脚走在地上,整个人都虚得打晃。
他有点儿着急,想着自己必须得马上恢复身体。学校担心他们这些体育生寒假不锻炼,刚开学就安排着体侧。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只怕连最低的杆都跳不过去。
年后,肖辞一边打工,一边打听哥哥的下落。
这半年来,他把广州的几个区走了个遍,越秀、荔湾、天河、海珠、黄埔都很熟了。这几个区里的公立高中他基本上排查了一个遍,没有打听到哥哥的下落。
这些天,他把目光放在了广州市内的初中和职业学院上。
哥哥是被人拐卖的,在养父母那儿不一定能接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能现在还在上初中。也可能没考上高中,就读于职业学院。
当然,还有一种他不愿意发生的可能——哥哥也许初中一毕业,就直接在社会上打工了。这样的情况在广东不是个例,在粤东西北地区甚至相当普遍。
如果查遍广州市内的初中、职业学院,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的话。那肖辞就只能把目光放在整个广东了。
只是那样的话,难度无疑是现在的十倍、百倍。
但就算再难,他也还是要找下去的。
也许是老天开了眼,正月十四的时候,一条突如其来的短信,让肖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都在不住颤抖。
他狠狠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恨不得把那条短信的每一个字都烙进脑子里。
那条短信说,发现了一个和他哥哥相像的少年,要他拿二十万,来换少年的地址。下面还附了一张相片:一个中等身高的少年,瘦削的肩膀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走在雨后泥泞的山路上,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尽管只是一张背影,却依旧让肖辞心脏砰砰跳到了嗓子眼。
他突然有一种直觉,他觉得那个破衣烂衫的少年可能真是他的哥哥。
他在屋子里闷着头踱了好几圈,又经历了整整一晚上的思想斗争。第二天,他鼓起勇气,把消息给江朝发了过去。
他说想向江朝借钱。
发完,他几乎不敢看手机。他不知道怎么跟江朝说这件事情,如果江朝问他借钱干什么,他要怎么回答?
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求过人,这次真的是把整张脸都豁出去了。
将近一个小时的提心吊胆后,江朝回了他。
朝:【刚起床,你醒的好早啊话说,借多少钱?】
肖辞咬着唇打字:【20万。】
刚发出去他就打起了退堂鼓,想要补充一句,没有的话也没关系。结果下一秒,江朝就把钱给他打了过来。
整整一百万。
肖辞怀疑自己多数了一个零,等看清后,手一哆嗦,手机差点儿摔到床底下。
【够吗?】江朝说:【不够还有。】
【多、多太多了…】肖辞弱弱地回,把多出来的八十万给江朝返了回去。
江朝这次过了一会儿才回他,一回就是一大段字:【其实我早就想给你了,怕你跟我翻脸,一直没敢提这事。听韩霁月说你在学校食堂吃饭连菜都不打。干嘛呢这是,正长身体呢,再抠缩也不能扣缩到自己身上啊。这钱你拿着,你哥我真不差这一点儿。】
【那我也不能要,】肖辞打字,心里畅快了起来,【朝,你把那八十万收回去,这二十万是我管你借的,等我有钱了,就立马还给你。】
肖辞抱着手机等了一会儿,江朝没有理他,也没有收回那八十万——可能是生气了。
不过江朝从头到尾都没有问他,到底借钱做什么。这倒是帮他回避了最艰难的那个问题。
肖辞拿着钱,根据对方提供的地点,坐上了广州前往河源的火车。
有人说,中国最富的地方在广东,最穷的地方也在广东。这话不错,列车只是向东北方穿过了几个长长的山洞,珠三角那种遍地楼宇的阔气繁华就已经荡然无存。出了珠三角,便是山连着洞,洞连着山。举目四望,无尽绵延的高山直接云天,遍山是郁郁葱葱的雨林。偶尔在山的夹缝中有几点零星的平地,蜿蜒的土路通向贫穷而破败的村庄。
肖辞在河源下火车,然后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的大巴,才到了坐落于南岭无数山峰之间的连平县。
而他要去的地方,是连平县下面的村庄。
公交车绕着盘山公路缓缓上行,离目的地每进一步,肖辞的心就更提起一分。尽管昨夜几乎连眼都没合一下,此刻他却仍旧没有半点困意。十年来做梦都在幻想的场景,今天也许就要实现了。他又是激动,又是害怕,如果那人真的是哥哥的话,他该说些什么?哥哥会愿意跟他回家吗?
旋即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儿自私了,哥哥也许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生活得好好的,突然凭空冒出来一个弟弟,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哥哥就是选择继续跟养父母生活,他好像也不能说什么。
他原以为他只要知道哥哥过得好,能远远地看哥哥一眼就足够了。可人就是这么一种贪心的动物,他离那个村庄越近,他想要的就越多。他甚至已经开始想,等认了哥哥,是带哥哥回剑阁,还是带哥哥留在广州。
广州,还是留在广州吧,爸爸妈妈和奶奶都死了,剑阁已经回不去了。而且在广州有这么多的同学,有江朝,还有成欢。虽然生活压力会比较大,但他相信,自己肯定能够养活哥哥。只要哥哥肯跟他走,他就是早出晚归一天打两份工,也要让哥哥吃好的,穿好的,让哥哥上最好的学校。
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反应过来,肖辞笑着打了自己一下,一转眼又提心吊胆了起来,那人会不会不是哥哥?不是哥哥怎么办?
满脑子乱糟糟地下了车,肖辞踩着泥泞的土路往村子里走,无名的酸涩涌上心头。他想起那张照片里,少年就是走在这样的路上。他抬头看了眼破败老旧的村庄,心知哥哥也许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了童年、青春,每天为家里操持着繁重的农活。他忽地又恼怒了起来,他觉得养父母肯定不会真心对哥哥好,要是哥哥真的受了委屈,他是无论如何也要把哥哥带走的。
村口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身上还算干净,不太像农民,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往他这边走,问他,“钱带来了吗?”
肖辞握紧裤兜的手机,警惕地点了点头,说,“我哥呢?”
那人带着他往村里走,在一户人家房前停下,指着那个又矮又破的木屋,小声道:“嘘,你悄悄看看窗子里的那个是不是?”
肖辞眼睛微眯,透过那个脏兮兮的窗子,他看到一个穿灰色大袄的少年趴在桌上,背对着他,像是在写作业。肖辞跟他哥分离了十一年,就是哥哥站在面前他也未必能一下认出来,更何况是这样。肖辞屏着呼吸,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想要再看清些。
突然间喉咙一紧,肖辞的脖子被一根麻绳死死勒住,质感之粗粝,几乎要扎进皮肤里。对方下了死手,只是电光火石的那么一瞬,肖辞就已经无法呼吸,眼前黑下来的前一秒,他看到屋子里趴在桌子上写字的少年起身跑走了。
这么久以来支撑肖辞内心的支柱一下子就塌了。
他想起之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的,绳索绞杀一旦形成就根本无解,只要偷袭方法得当,一个三十公斤的小女孩能够活活勒死一个体重一百公斤的壮年男人。肖辞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抓挠,却依旧无济于事。昏过去之前,江朝的脸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随后便消失在了无尽的黑暗中。
砰——!
第29章
雨夜
砰——!
重重地一声闷响,身后那人松了手,肖辞猛地跌落在地,眼前金星直冒,捂着喉咙干咳不停。
待到他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成欢喘着粗气,拿着半截砖头的手不住发抖,砖头碎开的边沿沾着鲜血。而在他脚下,攥着麻绳的人捂着后颈扭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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