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冰凉鲜活的泉水从透明瓶子中涓涓地淌下, 灌进了他的口中, 顺着吞咽时喉管的动作,一路淌进了胃中。
两圈一千米的冲刺, 比前面的五圈慢跑还要累人。
孟习还没喝够, 抵在他唇边的水瓶就挪开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应该没事, 还有意识, 能自主喝水。”
“我看还是去医务室看一下吧?做个全身检查, 万一他心脏啥的出问题了呢?”体委很是担心,“快来几个人搭把手, 我们轮流把他背过去。”
宋淮抬起头, 像是要说什么, 然而体委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安抚道,“学神, 你就好好休息吧。我看你跟了这一路,也怪累的。我们几个把人背过去就行了……”
“???”
体委的话还没说完,眼前的病人一个鲤鱼打挺,跟僵尸复活似的、挺身从宋淮怀里坐了起来,“没事!我没事……”
眼前忽然抬起一只冰凉的手,柔软的触感,轻轻擦过他满是汗水的脸颊——
孟习睁大了眼睛。
他能感受到那只手心带来的一阵微风,运动的轨迹像是跃至他眼前的篮球,画面细腻得好像可以看见宋淮掌心的纹路,下一秒,就从他脸颊处擦了过去。
快得叫人分不清是触到了他脸上的汗珠,还是触到了他滑润的脸颊。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
宋淮伸手按住了他紧绷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推了回去,又斥责道,“你现在脸色多差不知道吗?有说话的力气还不如好好留着,腿是不想要了是吗?”
孟习什么都听不到了,他睁着那双圆圆的眼睛,眼底的颜色将宋淮的身影照映得格外清晰。宋淮垂头看他,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眉心都是紧紧锁着的。
一滴汗珠从他脸上滑落,啪嗒一声,正好滴在了孟习的指尖。
他下意识地用指腹搓了搓,隔着一层饱满的水珠,摸上去滑腻腻的。
所以刚才摸到的,是汗珠还是……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下一秒,宋淮脱掉小红帽,随手往地上一甩,然后拉住他的手腕、直接起身将他背在了背上。
孟习:“!!!”
“?!”体委惊吓地张大了嘴巴,磕磕绊绊地说,“学神,你没、没事吧?千万不要逞强,万一把孟习给摔……”
宋淮不闻不问,背着人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体委:“……哎?不是、学神你等等我们啊!”
孟习趴在宋淮的背上,跑步的汗还没被吹干,又出了一身的冷汗。
三千米其实还没结束,一些选手还在跑道上磨蹭。除了一些小型项目在操场外的篮球场上比赛,其他的师生全部都聚集在操场的看台或者是草坪里。
所有人、几乎是所有人都看到新转来的那个市第一名,背着校霸走出去了。
不消等到第二天,八卦就能歪得百转千回。
然而此刻,孟习毫无心情顾及这些,他在努力地回顾自己下午出门时的装备。
手上戴着轻薄的全指手套,运动服的拉链拉到了脖子,内衬的背心角掖在裤子里,就连袜子也换成了中筒袜。
除非宋淮变态到把他的裤腿捞起来,又或者把手伸进他胸口乱摸,那应该是不太可能有别的接、接触……应、应该?
只要现在他不乱动,那应该就不会再有二次接触。
孟习想到此处,立刻抬高了脖子,双腿尽力翘起,除了胸口和腰腿不可避免接触到的地方,其他的身体部位都极力地表露出了抗拒。
千万、千万不能碰到!千万!!!
“?”
宋淮察觉到他的动静,放慢了脚步,“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大哥,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有没有哪里不对劲,咱俩这关系,刚才那一下已经是致死量了您知道吗?
还敢背着我走,这真的是不知者无畏,心太大了。
孟习心里腹诽了半天,嘴上吭哧吭哧地,“还、还好,腿有点麻,不怎么舒服。”
他动了动脚趾,还未做什么大动作,肌肉就立马绷紧、用生成的大量乳酸发出了疲惫的警告。
孟习正郁闷着,宋淮忽然哦了一声,不甚在意:“没事,反正你现在也用不到。”
孟习:“……”
·
医务室离操场并不远,宋淮沉着脸拧开医务室大门时,年轻的坐班医生还以为是骨折,立马站了起来,满脸严肃,“哪条腿断了?还是脚脖子扭了?严重的话还是要转去市人民医院拍x光,快把他放下来,我检查一下伤势!!”
“那啥,医生,”孟习弱弱地说:“我就是跑完三千米虚脱了,过来做个检查。”
“……”
医生太他妈的尴尬了,两只耳朵立马爆红。
好在头发多也看不太出来,维护了一点医护人员的尊严。
“哦、哦检查啊。那你先躺下吧,我给你先开个病历。”
他讪讪地从桌子里取出一本本子,讪讪地拿出一支笔,又讪讪地问,“哪个班的?叫什么?现在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心脏跳得有点快,腿酸,喉咙特别干,感觉要爆炸一样地干。”
孟习从口袋里摸出学生卡,递给宋淮,托他转交过去。
医生对照信息简单地记了几点,又从一旁取出听诊器,走过来时已经恢复了医务工作者的一本正经和严肃,“把衣服撩起来,我听一下心脏。”
孟习看了看他光秃秃的手,“医生你做检查不戴手套啊?”
医生:“……”
·
检查过后,医生说他没什么大毛病,多喝点功能饮料补充微量元素和水分就好。
又让宋淮跟他去隔壁拿点膏药,今天晚上贴一贴,明天起来时腿能好受一些。
医务室没什么人,医生把帘子解了下来,给他做了个半密闭的小空间,方便他多休息。
窗户没关严实,一丝风从窗缝里吹了进来,将白色的纱帘撩起,像是一只温柔的手拂过,引起一阵波浪。
孟习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再次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碰到了吗?
也说不好。
太短了,那几乎就是一个瞬间的事情,连他这个当事人都分辨不清。
·
宋淮推开门走进来时,一眼瞧见他在望着天花板发呆。
“喝水。”
他把手伸了出来,掌心还躺着一罐红牛。
孟习看了一眼,“你放那儿吧,有点累,我等下喝。”
宋淮看了他一眼,也没逼迫他。
两人一躺一站,阳光从百叶窗里透了过来,在大理石瓷砖上落下一片斑驳的阴影。
“三水啊。”
孟习忽然开口。
宋淮拉着一把椅子坐下,就坐在他身边,然后嗯了一声。
“有个词叫事发突然,你知道吧?”
孟习语速很慢,其实他不太是这样慢言慢语的人,尤其是对亲近的人。他更习惯的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了解他的人自然懂他。
说起来,这样的状况也发生过好几次,按理说都是老朋友,怎么处理他心里都有数,那几句话都在嘴里闷着,只要他一张口,就能说得清清楚楚。
孟习抬起头来,在半空中触及宋淮的目光,专注地望着他,认认真真地等待着下文。
下文就说不出口了。
“没啥。”他笑了笑,“今天谢谢你。”
宋淮哦了一声,又把头埋了下去,低头玩手机。
他的态度太自然了,好像孟习和他说一句谢谢,是一件很奇怪、很多余的事情。
可是说起来,他们好像也刚认识不久啊。
孟习不禁有些忐忑了。
“三水,学神?宋淮?”
他一焦躁,就喜欢喊人的名字,转着花似的喊宋淮的外号,好像这样就能减轻压力。
宋淮被他喊得烦了,从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颗语文课代表塞的奶糖,还没丢过去呢,忽然听见孟习问:“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声音轻轻的,不像是一只羽毛,像是一片玻璃。
羽毛没有杀伤力,玻璃却是脆弱的。
容易伤人,也容易伤己。
宋淮沉默了片刻,手僵在口袋里。
“还好。”
他这样说。
“唔,不觉得难受吗?”孟习比划了两下,“就是、就是,你之前揍陈晋的时候,不是会那个那个……”
宋淮懂了。
他把那颗有些融化了的奶糖放回兜里,柔和的神色渐渐褪了下去。
他不笑时五官就偏冷淡,此刻更是冷漠,“我碰了你,所以你心里不舒服?”
孟习:“?”
他终于明白过来,一个挺身立马坐了起来,腿都在抽痛,“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担心、担心你身体不舒服……”
他说话太急导致岔了气,肋骨下一阵阵地痛,说到后面,脸上渐渐浮现出痛苦的神色,吐出来的字都是一顿一顿的。
宋淮一阵无语,本来还想立马走人,现在只得站起来给他轻轻拍了拍背,好把气顺一顺。
拍了两下,他忽然说:“我现在还行。”
孟习怔了怔,又听见他继续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