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跟阿晏有关的一切,哪怕是再小的细节,河清都不会放过,这些在他心里都是最重要的。
强行压下那一点点酸涩,他走回到海晏的桌子旁边。仔仔细细地叠好桌上的练习册和一堆新发的练习卷,牢牢地抱在怀里。又抬头冲颜琪点头,示意自己先走了。
“去吧,小心点。”
走在回大院的路上,凉风习习,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不少,小摊小贩的叫卖声连绵不绝,可河清只觉得孤寂与荒凉。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本练习册,轻抚封皮上张扬狂隽的字体,有什么东西滴落下来,晕开了墨迹。
——这世间,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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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晏回到小院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看见屋里连盏灯都没亮,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都这个点了,他的宝贝是没有回家,还是……会不会担心死了?
他动作轻缓地推开卧房的门,里面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晏只隐隐约约看到床上有个人。
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虽然微弱,但还是一下子让整个房间都清楚起来。
看清那人的脸,海晏猛地松了一口气。罢了又暗暗嘲笑自己,除了他家宝贝,还有谁敢明目张胆地睡他的床?
轻抚开小孩额前的碎发,海晏发现他睫毛湿湿的,脸上也残留着泪痕。显而易见他是哭过的,乍看之下哭的时间还不短。
海晏心里一阵阵地抽痛,像一个平静无波的池塘突然砸进来一个小石子,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小孩应该是难受狠了,在梦里也紧皱着眉头,呼吸时重时轻的。这会儿仿佛突然间闻见了海晏的味道,蠕动着就要靠过来。他准确无误地扣住了海晏放在他脸侧的手,紧紧抓着就不放了。
“……”不过犹豫了几秒钟,海晏毫无心理负担地用手一撑就躺上了床,反正他在训练中心洗过澡了。
薄被斜斜地搭在河清身上,只披到了一个小被角,很随意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睡梦中觉着冷了才胡乱扯过去盖的。
一定是等他等得太久,实在扛不住才昏睡过去的。
海晏的心又开始一阵酸涩的痛,将小孩从被窝里挖出来,再扒拉到自己怀里,抱得紧紧的。
陪着躺了大半天,海晏才顿觉腹中空空。想着小孩晚上估计啥也没吃,于是他掏出手机给隔壁陆青那小子发了个短信,叫他帮忙从食堂带一份馄饨和一份黑椒牛肉饭加鸡排回来。
今天累了一天,海晏没什么胃口,随便吃点东西垫垫就行了。但自己宝贝就不一样了,他还在长身体,就得吃最好的。
海晏爱怜地盯着自家小崽子,心里琢磨着不能让他睡太久,不然晚上就得失眠了。
凑过去亲了亲河清的脸颊,贴在他耳边低唤道:“宝贝,别睡了,起来吃晚饭。”
听见声音呼唤,小孩长长的睫毛轻颤。河清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放大的俊脸,还略有些迷蒙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惊喜。
是他在做梦吗?阿晏……?
愣了两秒又忽然落下泪来,跟坏了的水龙头似的,泪水哗啦啦流个不停,直哭得一抽一抽的。
海晏被这声势浩大的动静搞得手足无措,赶紧抱住小孩的脑袋,轻轻揩去脸上晶莹的水滴,柔声问道:“怎么了,宝贝?哭得这么凶,是准备直接用眼泪洗脸了吗?”
河清没有搭理他,只是认真地凝视着他的脸颊,不放过一丝一毫,目光跟扫描仪一样掠过每一寸。
“为什么这样看我?到底怎么了宝贝?有事说事,别让你哥担心好吧?”海晏说着坐起身,顺便把河清也扶了起来,伸手捏在他脸上,富有弹性的肌肤被揪成了一个小面饼,看着可爱得不行了。
河清任由海晏手上的动作,没有反抗。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抬起一只手,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又划拉到海晏身上。
意思是,我很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
“我……”海晏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跟小孩解释过下午去了哪里,看来瞒着他去做复健并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小孩乐颠颠地跑去教室找他,结果发现人不在,心里不舒坦还是往轻的说,说不准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难怪会哭得这么伤心。
他家宝贝本来就是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小孩,他还如此混蛋地干出这种事儿。想明白前因后果,海晏只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宝贝啊,真的对不起,是你哥错了——我下午去了复健中心训练,我……你摸摸,腿上还有下午磕到的伤口,我真没骗你!”
撩起裤腿,海晏将左小腿上的一道伤口露出来,表层微微泛红,还有几滴凝固的血液,一看就是新伤。
这是他当时手没扶好,腿一软扑下去蹭到铁栏杆上弄出来的。细嫩的肌肤登时就划拉了一个口子,草草拿了卫生纸擦干了血,海晏就赶着回来了,压根都没消毒上药。
拉着小孩的手就要放到伤口上,海晏非常认真地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管不顾是否会二次感染到细菌。
河清难得强势地一把甩开海晏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那道血红的缺口上。心里那些小委屈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刹那间就只剩下心疼了,恨不得代替他承受疼痛。
乌云说来就来,点点水滴迅速凝结,氤氲在眼眶中,下一秒就要落下。
海晏被他的动作搞得怔神,眼见小孩又要哭出来,赶紧搂住他准备哄。
哪知河清三两下灵活地钻出他怀里,一掀被子下了床。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跑到沙发边的柜子旁,埋头就是一阵猛翻。
好半天才找到一瓶安尔碘消毒液、一盒百多邦药膏和一卷医用卫生棉,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地扑回来。
看着小孩小心翼翼地为他消毒、上药,动作很轻,眉头皱在一起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好像伤口是在他身上一样,俯下身轻轻地呼呼,怕他痛,还怕他难受。
海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为拥抱他而疼痛又算什么呢,为他死都行。
第8章 海晏:
海晏坐着轮椅,悠哉悠哉地从教师专用的电梯里出来,刚好与辛苦爬上五楼,气喘如牛的颜琪碰上。
两相对比之下,更衬托出海晏的云淡风轻。
颜琪一脸“呵呵我没有很嫉妒,只是一般羡慕”的表情,嘴上吐槽道:“真是一大少爷做派!呵,男人。”一边还是尽展友谊之爱地走到海晏身后,帮他推轮椅。
海晏微微放松,自然而然地往后靠,对她的行为没有抗拒。也许是由于三年都是前后桌的缘分,他跟班长颜琪关系还算可以,属于那种相杀但坚决不相爱的类型。
要说为什么相处如此亲密,却没有发展出另一种关系的原因是——性别不同,怎么恋爱。
海晏一直对他家宝贝情有独钟,而颜琪,这位处事干练大大咧咧的短发女生,喜欢的是和她同一性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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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晏从来没有想过,第一个知道他性取向的人,居然会是一个根本就不熟的女生,而且还是他最不愿意与之打交道的那一类,就是五湖四海皆兄弟的那种。
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一向是坐在最后一排。为了方便,班主任也没有给他安排同桌。
海晏本就是性情寡淡的人,刚上高中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什么新学期争取交上新朋友的想法。别说交朋友了,他连那些人叫什么名字都不愿意费神去记住,反正都是要忘记的,没差。
哪知道他的前桌会是一个活泼好动的短发女生,话多也就算了,还毛遂自荐成为了班长。一番申请感言讲得是声情并茂,几欲催人泪下。
目睹全程的海晏:“……”抱拳了老铁,我有点想申请换位置了。
他第一次见到话这么多,还不会让人在第一时间就产生厌恶的人。
这种感觉,其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女生一坐下就非常自来熟地转过头来,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好奇,她笑道:“嗨同学,你可真帅啊,认识一下呗?我叫颜琪,市附中来的。”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秉着绅士风度,哪怕再怎么不耐烦,海晏也不可能让女士落到一个尴尬的境地——他略微扯了扯嘴角,声线没有丝毫的起伏:“海晏,南城的。”
颜琪一个人也能嗨到爆炸,压根不在意人家想不想搭理她。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弯了个圈,其他三只手指竖起,比了个“ok”的手势,她又道:“哇,南城初中的啊?那你就是直升的呗?牛逼啊哥们,年段前五十才能保送呢。你看着还挺嫩的,几岁了啊?”
这话说的简直像烟花柳巷的老鸨,一边甩着花手帕,一边妩媚道:“客官,里边儿请~”
海晏被自己的遐想搞得浑身一颤,连忙断了思绪。他面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掏出自己的学生证,“啪”的一声,很有气势地拍到桌上,微一挑眉,“我跳过级。”
结果手臂收回来的时候动作太大,碰倒了桌上的笔袋——一张一寸照片跟着一堆笔哗啦啦地掉出来,在空气中飘摇着,最后落在颜琪的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