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单站在寒风里等了一会儿,盘算着自己既然不是俱乐部的人,却跟着来玩,不知会不会有所打扰,到时也只能为他们团队拍些照片作为弥补。正想到此处,街边一辆刚镀过土似的桑塔纳临时停车,打着双闪,刺耳的喇叭声想起。
江单以为自己挡了人家的路,便向旁边让了让,谁知时远从后座上下来,笑着朝江单招手。
江单看着那辆痕迹斑驳、年久失修、至少已经出厂了二十年的老旧桑塔纳,露出了生平最为困惑的表情。
他就这样困惑着上了贼车的驾驶室。
路上时远才解释道:“你不知道我在租车行里试过了多少车,就这辆我不晕,简直是为我量身打造的。”
江单目的明确地问:“所以你为什幺要租车?不是去四川吗?”
“是去四川没错。”
“开车去?”
时远故意卖关子,欣赏了一会儿江单的表情,才说道:“韶城直飞的机票小几千,太贵了,我们队长勤俭持家,呕心沥血发现了一条几乎半价的航班,不过要先开车去颖市。不过你放心,我们都算好了,颖市挺近的,三四个小时就到了。”
江单艰难地咽了下唾沫,这车,别说三四个小时,三分钟就已经让他浑身难受,江单想要尽快到达颖市,却架不住时远难得不晕车,一路吃吃喝喝,见到服务区就说要去厕所。
等时远回到车上,江单扭了三次钥匙才把这辆车打着火,他坚定地威胁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想想又觉得不够,补充道:“你要在车上解决也行,到时候我肯定趁着荒郊野岭把你连人带车一起处理掉。”
韶城周围都是山区,崇山峻岭,最适合杀人越货。
“吓我?”时远问道,又叛逆地拧开可乐喝了一口,打了个嗝,他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皱着眉头严肃地说道:“江老师,说认真的,我觉得后边那辆黑车在跟着咱们。”
江单也看了眼,果然有辆颖市牌子的黑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时远又道:“我观察了两三次了,咱们每次去休息区它也去,像条小尾巴似的,感觉不怀好意。”
江单一愣,心想难道这才是时远逢休息区必去的原因?他又问:“不是你队友的车?”
时远摇头:“我刚问过了,他们不用挑车,上午就出发,现在都已经到了。江老师,会不会是你的追求者?怕你单独被我给拐跑,不放心才跟着?”
“不是,”江单放慢了车速,后面的车相继超过去,但黑车也跟着减速,江单道:“是不太对劲。”
“或者……”时远低声问道:“你有什么仇家?”
江单哭笑不得,又想起老鼠药的事,道:“那我这仇家也当的太憋屈了。”
“下个服务区停车,咱们过去敲他窗户去。”时远说道,看着后视镜的眼神里有几分凉意。
然而那车或许是察觉到什么,当江单把车开进服务区,它却没跟上来。
两人等了三分钟,时远尴尬地说:“要不……我再去个厕所?”
江单脸一沉:“憋着。”
后来黑车果然就不见了,之后的行程时远都很安静,很快天色暗下来,山岭之间一片漆黑,颖市是座小城,这个方向的车很少,好久才能看见一点除他们之外的车灯。
但天黑后江单便把车速降了下来,尤其是某些弯道看上去十分危险,防护栏还保留着曾被撞歪甚至残缺的样子。
江单腰上有旧伤,开车开了这么久,再加上椅背又窄又硬,便有些酸痛,他看了眼导航,离颖市还有四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旁边时远打了个哈欠,侧头看着江单。
“怎么了?”
“困了,看你提提神。”
江单没理时远,由他看,想着一会儿自己没劲就知道收敛了。他在路上打的远光,忽然平坦的大路中央出现了一团漆黑的阴影,好似还在挪动,他吓了一跳,猛地打方向盘,车身拐了个弯差点撞到护栏上,好歹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只是发动机有点吃不消,发出哼哧哼哧的不详声响。
“什么玩意儿!”时远只瞧见个影儿,皱眉道:“兔子?”
“不知道,兔子没这么大个吧,可能是野猫野狗什么的。”江单心有余悸,心脏砰砰跳着,这下倒是提神醒脑。
“江老师,太善良了吧?这防护栏外边悬崖峭壁的,你舍不得压野猫野狗,差点把咱两条命交待了。”
江单抿唇,道:“抱歉,下意识的反应。”
不过时远本来也没真想说他,若是换成他自己,恨不得连人带车能从猫狗上边飞过去,他又说道:“说不定那小兔子精今天记住了你模样,过些日子就化作漂亮姑娘来寻你,到时候……”
而就在此时,“砰”地一声巨响从身后炸开,一股强大的似乎能将人撕裂的力量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传来,江单在那一瞬间失去呼吸,整个人被重重压在椅背上,身前白花花的安全气囊不由分说地弹开,疯狂遮挡住他的视线。
冲击没有休止,后边撞上来的车不仅没及时刹车,反而像是铁了心要把他们推出公路,江单一想起刚才看见的前方不远的弯道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疯狂地反方向打轮,车身终于原地转了半圈,又被向前推了很远,刹车摩擦的吱嘎声差点把耳膜钻出个洞来。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
江单预感不妙,再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撞破防护栏,沿着陡坡滑下山崖,失重感袭来。
有很短的一段时间,江单失去了意识,当他感觉到有人轻拍他的脸时,周身直觉才渐渐恢复,头一阵一阵地发昏,他听见副驾驶上的时远呼吸沉重,有些费劲地开了门,又听他骂了声“艹”之后又陡然没了动静。
江单这才一个机灵彻底醒过来,他先转头看向身旁,副驾驶车门大开,座位上空空如也。
“时远?”
他喊道,但声音却嘶哑又低沉,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安全气囊已经瘪下来,他深吸口气,忍着全身各处传来的麻木酸痛下了车。
适应了黑暗后,他发现车沿着陡坡滑下很远,出事的公路在他头顶上方,不知肇事车辆是否还在。此处恰好有块平缓地带作为缓冲,车子又被石块给挤住,这才堪堪停了下来。
但是放眼望去,却不见时远的踪迹。
“时远!你在哪!”
江单有点慌了,冷汗又开始向外冒,他明明听见时远下了车……
江单踉跄着扶着车头走到副驾驶那侧,然后他便发现车门的一侧紧挨着的是一道悬崖,下方有条河,甚至隐约能听见湍急的水流声。
若是时远开门时没注意看,一脚迈出去,势必会直接踏空,此时……怕是已经粉身碎骨。
“时远!”
江单这下是真的慌了。
就在他朝断崖方向挪去的时候,听见一个熟悉的欠揍的声音从崖下传来:“别喊……还没死呢……”
江单一愣,马上朝着声音来源探头看去,只见时远一手攀着断崖上凸起的一块岩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举在高空。
随即闪光灯一亮——这个人悬空在峭壁上自拍。
江单差点发火:“搞什么!还不快上来!”
而那边时远利落地收起手机,抬着头无辜地说道:“上不去,在等你过来拉我。反正等着也是等着,顺便留个纪念,回头告诉孔队,我也是爬过峭壁的。”
时远手臂力气极大,此时挂在石头上丝毫不显吃力,好像如他所说能一直挂到天亮,江单低声咒骂一句,伏在崖边,伸手道:“手给我。”
在江单身上借了把力,时远顺利地爬了上来,上来后两人瘫坐在地上,时远笑着摇头道:“命真大。”
江单则更为实际些,他打量了时远一遍,见他额头上有道血迹,说道:“受伤了?”
时远抬手摸了下,见到血,皱眉道:“没感觉到疼。不过据说脸上带点血会更有男人味,江老师,你看我……”
江单把他拽进车里并熟练地掏出了急救箱。
片刻后,这个试图耍帅的男人额头上贴着两枚草莓创可贴,像只小狗似的垂着眼睛。
因为一抬头就会从车窗玻璃反光里看见那颗扎眼的草莓。
收拾好了时远,江单心事重重地从后座上把他的背包拖出来,他最心爱的小宝贝就在里面,此时还生死难料。
江单从没这么紧张过,直到拿出单反粗略检查一遍,大体上没什么问题,可能是因为背包挤在前后座之间,没受太大撞击。
这段时间里公路上一直没有人下来,江单估计肇事车主八成是害怕,跑路了。他报了警,但因为车子紧靠着悬崖,两人便不敢待在里面,走远些席地而坐,江单本就出了冷汗,衬衫都是潮湿的,再加上山间冷风一吹,就有点受不住,说话牙齿都打颤。
时远先是坐在他上风向处,想着多少能挡点风,后来他灵机一动,从被撞烂了的后车厢里把他那一套露营设备给拽了出来。
帐篷还是好的,拼凑一番倒真叫他给支了起来。
又给床垫冲了气,两人进去躲着,总算是不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