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灯 (南无渡)

　　程轩掀起被子下床，在顾南疑惑的目光中走到他的床前，把他漏在外边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放到被子里面，动作轻柔小心，像是对一件易碎的珍宝。
　　“安心睡吧，我就在这儿……药打完了会帮你叫护士。”看着他柔软的头发，程轩手指动了动，最终克制的帮他往旁边拨了一下。
　　顾南的意识终归于黑暗，程轩看着他闭上眼睛到呼吸均匀，轻声喊道:“顾南，南南。”见他睡沉了，程轩轻轻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
　　“南南还有多长时间？”
　　“大概这个月……任何一天。好好陪陪他吧。”
　　程轩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又吻了吻他的唇，趴在他的床边，用手指在虚空中描绘着他的五官，柔软的黑发，饱满的额头，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梁还有因为久病苍白的唇瓣。
　　这是他的顾南。
　　他们在梦中甜蜜，却要在现实中看他一步步走向衰竭。
　　顾南醒过来的时候，程轩正坐在自己的病床上看着一本书。手上的针已经拔掉了，双手被好好的放在被子里。
　　程轩回过头，温声道:“醒了？”
　　顾南微微笑道:“谢谢。”
　　程轩道:“不客气。”
　　胃里突然一阵痉挛，顾南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面色更加苍白了。
　　“他现在的情况会时不时出现胃痉挛的现象，药物已经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了，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可以借用外力，摩擦生热的手掌，轻柔，会让他好过一点。”
　　程轩迅速掀起被子下床，快步走过去，双手摩擦，等着差不多的时候，把手伸到了顾南的被子里放在他的肚子上轻轻按摩。
　　顾南有些惊讶，所有的感知都放到了肚子上面的手上，呆呆愣愣的看着程轩，程轩顿了一下，低头道:“上班的时候吃饭不规律，容易胃疼，这个方法很好用，你有没有好受一点？”
　　顾南脸上多了几丝红晕，垂着眼道:“好多了。”
　　两人相对无言，就这样，一个人低着头坐在床边帮另一个躺着半垂着眼睛的人揉肚子，两人之间的气氛和谐又诡异，空气里掺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南轻声道:“不疼了。”
　　程轩“嗯”了一声，手下的动作没停，“还要再揉一会儿，不然容易反复。”
　　顾南轻声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书？”
　　程轩抬起头，看着他道:“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顾南看着他，眸子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光，程轩抽出手，刚起身，就被顾南一把抓住手腕。
　　他很虚弱，连手指都是苍白的，明明没有什么力气，程轩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昏迷的一个多月里，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爱人，可是我醒来了。”顾南的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与嘶哑，“程先生，我醒来了，他还会爱我吗？”
　　程轩眸子颤了颤，回过头，温柔的笑道:“他爱你。”
　　两人对视半晌，顾南露出两个小梨涡，送来了手指，“学长，那本书，可以给我看看吗？”
　　程轩笑道:“你躺着不适合看书，我读给你听吧。”
　　程轩的声音很晴朗，读起书来的时候，像是在做一场深情的祷告。
　　【我很欢喜，“不记得凝望些什么，一天继续着一天”两句话，说得太寂寞了。但我知道我所凝望着的只是你。 】
　　【如果你要为我祝福，祝我每夜做一个好梦吧，让每一个梦里有一个你。如果现实的缺憾可以藉做梦来弥补一下，也许我可以不致厌世。 】
　　【我只愿意凭着这一点灵感的相通，时时带给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辉，照耀我疲惫的梦寐，永远存一个安慰，纵然在别离的时候。】
　　念到这儿，程轩顿了一下，看了顾南一眼，然后接着念道:“醒来觉得……甚是爱你。”

　　Chapter22

　　
　　A市机场人来人往，蒋沐倚在墙上目光出神的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接机的人们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脸，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画面。
　　洛桀的飞机延时到达，像是在意指些什么，蒋沐突然变的很烦躁，清隽的眉眼带了些煞气，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不自觉绕开了些许。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桀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拉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
　　蒋沐一下子泄了气，男人笑着过来揉了一下他的头，问道:“小沐沐，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这怨气隔着几百米都感觉到了，是等的不耐烦了？”
　　洛桀比蒋沐高半个头，揉着他头发的时候像是在安慰闹脾气的小朋友，蒋沐红了眼眶，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服，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你怎么才回来……”
　　洛桀有些错愕，呆站了几秒，然后小心翼翼的把手放在蒋沐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声音放的跟轻柔，“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蒋沐抓着他衣服的手紧了紧，是了，洛桀离开了将近十年，这些年，他从未回来过。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蒋沐的声音蒙上了一层沙哑，听起来快要哭了。
　　洛桀轻轻拍着他的脊背，道:“你难过了。”
　　半晌，蒋沐收拾好情绪，跟他拉开距离，轻声道:“欢迎回来。”
　　把洛桀安顿好，蒋沐回到医院，习惯性的朝312病房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程轩的笑声，顾南正在跟他说些什么。
　　蒋沐站在门口，透过玻璃往里面看了看，顾南半倚在床上，程轩坐在床边，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顾南的脸色都红润了些许。蒋沐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又离开了。
　　程轩坐在床边，时不时看看输液瓶里的药量，听顾南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顾南有些不好意思，“我小时候还是挺调皮的。”
　　程轩笑道:“我觉得很可爱。”
　　这几日，程轩日夜都陪在顾南身边，顾南睡觉的时候，程轩就静静的看着他，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去床上睡一会儿，眼底蒙了一层淡淡的青色。好像这样就能多留住顾南一会儿。
　　程轩让人拿了游戏机进来，两人在病房里玩游戏，顾南身体虚弱，总是玩一会儿就累了，程轩就坐在床边给他读书，直到他睡着。
　　第二日，蒋沐来查房，汪雪与顾正早早的过来，正跟他们说着话，顾南对蒋沐笑了笑，道:“蒋医生，我觉得最近精神越来越好了。”
　　病房里几人具是心神一震，蒋沐道:“那就好……”
　　蒋沐走后，汪雪与顾正又跟顾南说了会儿话，就把空间留给了程轩和顾南。
　　程轩下了病床，走到他面前问道:“要玩游戏吗？”
　　顾南摇摇头，笑道:“学长，能再给我读一遍《醒来觉得甚是爱你》那本书吗？”
　　程轩道:“好。”
　　拿了书，程轩坐在顾南床边，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顾南愣了愣，然后笑了，看着他说:“还真有一个，我希望我走后，爱我的人都不再爱我。”
　　程轩道:“我们读书吧。”
　　蒋沐回到办公室，座椅上多了一个人，关上门，蒋沐倚在门上，静静的看着他，洛桀站起身，给他接了一杯水，“情况很差？”
　　蒋沐没有接，用手臂蒙上了眼睛，道:“我是医生，我以为，我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
　　洛桀轻声道:“这种事，无论多久，经历的时候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顾南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有一天甚至说想吃汪雪做的粥，早上，汪雪带着保温盒跟顾正来了医院，顾南打开盖子闻了闻，笑道:“还是那么香。”
　　吃了些粥，就吃不下去了，汪雪让徐姨把保温盒拿走，跟顾南说着话，顾南轻轻抱了抱顾正，说自己太没上进心，总让爸爸忧心。
　　顾正红了眼眶，说:“我永远为你骄傲。”
　　临近中午的时候，顾南说想出去走走，程轩替他穿了件外套，扶着他走到了医院的小花园里。
　　两人坐在长椅上，太阳光暖暖的打在身上，顾南笑道:“秋天的景色真的是很美。”
　　现在已经是深秋，银杏树的叶子是金黄色的，落在地上薄薄的铺了一层，美的像是一幅画。
　　程轩看着他的侧脸，道:“春天的景色也很美。”
　　顾南笑了笑，半阖着眼睛道:“是啊，四季的景色都很美，学长，我有点困，想在这儿睡一会儿。”
　　程轩把顾南揽在怀里，轻声道:“睡吧，肩膀借给你。”
　　顾南的声音越来越低，“学长，太阳下山的时候，你要叫醒我。”
　　程轩轻声道:“好。”
　　怀中的人呼吸渐弱，却依然费力的喘息着，程轩恍然间明白了什么，闭了闭眼睛，哑着嗓子道:“南南……我不爱你了。”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吹起了顾南额头的碎发，也吹散了他最后一句低语:“撒谎。”
　　腿上传来坠落的触感，程轩的眼泪没入怀中人的黑发里，搂紧了怀里的人，“南南，4月是白玫瑰的花期，我们一起看好吗？”
　　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戒指盒来，拿起其中一个带走玫瑰花纹的戒指，戴到了在他腿上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拿起另外一枚，戴到了自己的无名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