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时颜一番不急不躁的言语,顾一鸣眼中多了一丝兴味,抬眼观察背对自己弯腰打开保温盒的青年。
时颜把粥倒出来凉着,摆出另外一个食盒,递给陆晚俞筷子,回头对顾一鸣说:“顾总还没有用晚餐吧,我饭菜有多准备一些,不嫌弃的话请过来一起用饭。”
顾一鸣当真放下公事,从办公桌后起身走过来。
饭菜的香味已经在办公室弥漫开来。
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四菜一汤,分量不算多,就他和陆晚俞两个男人吃还有点不够,好在孟云没胃口,在时颜的再三劝说下才喝了点粥。
吃完饭,时颜收拾好碗筷,让陆晚俞带回家,叮嘱他关好门早点睡觉,不要打游戏。他一个才十六七的半大孩子,跟着跑前跑后一天一夜了。
陆晚俞不肯走,“哥,你让我跟着你吧,我不会碍事的。”
时颜还想劝,旁边顾一鸣看了看时间,提议说:“现在也不早了,几位不如跟我到顾家的公馆住一晚上,顺便也可以看看我们有没有把人藏在家里,如何?”
“孟云,你觉得怎么样?”时颜担忧看着孟云问,他现在全靠一股气强撑着。
孟云皱眉,费力的想了一会儿,先是摇头顿了一下又点头,“去看看吧,顾城西应该不会那么笨,把人关在自己家里。”
顾一鸣坦坦荡荡,没有表现出被冒犯的恼怒,很快安排车过来接人。
时颜给穆青打电话,要求他不能离开孟云的家。
孟云现在神经紧绷,任何刺激都可能让那根弦断掉。
穆青满肚子火,偏偏不敢违抗他的话,只好委委屈屈在那间小出租房住一个晚上。
顾家的公馆叫“南斗公馆”,四个大字出自当代书法名家之手,苍劲有力,悬挂在门庭之外已经五六十年。
是南方园林式住宅,大隐于市,灵巧而别有洞天。
顾一鸣带着人从侧门进去后开了四五分钟才停在一栋两层小洋楼外,建筑样式是上个世纪初制式,中式庭院中杂糅西方风格。
走进房子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顾一鸣早在出发前已经让家里佣人收拾房间准备就寝换洗的衣物,是以众人到达后立刻被分配了住宿的房间。
没有惊动家里其他人,顾一鸣安顿好众人后便打算离开,被孟云堵在门口,佣人们吓得差点叫家里的安保人员过来。
对他的固执顾一鸣算是领教了,只能答应在这里住一晚上。
时颜也没办法劝,孟云现在已经草木皆兵。
陆晚俞已经累得睁不开眼,时颜带着他先上楼洗漱休息,之后下楼,看到孟云守着顾一鸣寸步不离,整个人都像困兽一样。
时颜看顾一鸣神色间已经不耐烦,上前对他说:“顾总,您去休息,孟云我会照顾。”说着坐到孟云身边握住他不安的手,温柔说:“顾总也忙了一天了,让他去休息吧。我们现在在他家里,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到时我跟你一起大闹一场把这里翻个底朝天。况且顾总也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
“不行!不行!”孟云神经质的掐着自己的手,不停摇头,“不行,可卿没回来之前,谁都不能走!”
“顾总也不是去别的地方,就在这里的二楼休息,可以吗?我今晚陪你守在客厅,就不怕他半夜跑了,你说好不好?”时颜耐心的劝,悄悄对顾一鸣挥了挥手,示意他上楼。
顾一鸣悄然转身上楼。
时颜揽住孟云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没事,孟云,你别怕,我联系了窦老板,严厉均,还有穆青,他们都在一起想办法。滨海就这么大,一定能找到的。”
孟云身体僵硬冰凉,如同化作一块冰冷的木头一般,木然靠在时颜肩头,“时颜,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可卿,我不能失去他。”
“我知道,我知道。江可卿也是,他那么爱你,一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你要相信他,孟云。”
整整一个晚上,客厅的灯没有关,时颜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睁开眼看到孟云大睁着眼睛看着木地板发呆。
他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清晨,佣人送早餐来,时颜好说歹说喂孟云吃了些东西,顾一鸣把手头的工作除了重要的,全都推了。
顾城西上午十点钟才能到家。
陆晚俞明天就要开学了,时颜让他自己回家里去收拾行李,联系陆荆阳拿报名要的文件。
“哥,明天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学校吗?”时颜送他到门口,陆晚俞拉着他的衣袖撒娇。
“我尽量。你也看到孟云哥哥现在这个状态,我担心事情恐怕没那么快解决。”担心陆荆阳对陆晚俞动手,时颜请穆青派小曾过来陪他回去。
旁边有人开车出来,时颜拉陆晚俞快步绕过大门旁的花坛走到小曾开过来的车边给他打开门,“早去早回,回到家里给我个电话。不要怕你爸爸,要学会反抗。”
陆晚俞点头,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咬了咬嘴唇,小声问:“哥,你对孟云哥哥真好,你喜欢他吗?”
时颜想也没想摇头否定,“没有。他是哥的同学、朋友。”
“哦,那你喜欢穆青。”陆晚俞咧开嘴笑着得出结论,说完便躬身坐进车里,对他挥手,“哥,拜拜,明天一定要回来送我去学校啊。”
时颜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陆晚俞他们走了,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什么喜欢穆青。
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嘟——”
后面的一辆车按响喇叭,吓得时颜赶紧让路,回头,看到那辆车开过来打开车窗。
车缓缓停下来,原本微笑着想跟他打招呼的男人脸上的神情在看清楚他的面容后慢慢定格,最后不确定的叫了一声:“时渠?”
时颜惊讶看向他,“你是?”
没见过的一张脸,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头发和衣着一丝不苟,很有些精英派头,不过眉目之间似乎有些抑郁不得志。
说话间,那人已经打开车门下车来,再次激动喊:“时渠!你是时渠?!”
时颜被他的热情吓到,后退一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先生认得我父亲?”
“你父亲?”来人停下来仔细打量他,随后苦笑着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看我这眼神。你是时渠的小孩?叫什么名字?我是你父亲的大学同学陈明旭。”
“你好,陈先生,我叫时颜。”时颜礼貌的握住他的手做自我介绍。
“你爸爸身体好吗?好多年没见了,他现在在滨海?”陈明旭兴味盎然的连连发问。
时颜不确定他跟自己父亲的关系,于是简单回答:“我父亲五年前已经过世了。”
“什,什么?”陈明旭震惊得无以加复,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也不为过,过了一会儿全身剧烈颤抖,突然捂住胸口蹲了下去。
时颜不知道他会这么激动,再次后退了两步,戒备问:“先生,你还好吗?”
陈明旭单膝跪地,呼吸急促,颤抖着从怀里掏出药瓶,但是手抖得太厉害,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药瓶咕噜噜滚到时颜脚下,他弯腰捡起来拧开药瓶,问:“先生,要几颗药?”
“三,三颗就好。”陈明旭难受的跪在地上,短短的时间额头上就开始冒冷汗。
车里的司机和门口的保安看到他发病,赶紧跑过来帮忙把人从地上扶起来。
时颜倒了三颗药放在陈明旭手中,看着他吃下去。
过了大概五分钟,陈明旭才缓过劲来,脸色不太好的遣走司机和保镖,对时颜说:“我心脏不太好。抱歉吓到你了。”
时颜默默摇头。
陈明旭呼吸还是不是很顺,沉默了片刻问:“你爸爸怎么走的?”
“车祸。”关于父亲的过世,时颜不想说太多。
那时家里刚有点起色,房子车子都买了,生活越来越好,父亲却因为与客户喝酒出车祸,成了责任方,自己也因为事故在ICU抢救了三次最终没能跨过那道坎,被撞的那家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两祖孙,索要巨额赔偿,逼得他们报警,最后还是在社区律师的援助下把房子和车子卖掉,赔钱给那些人。
五年前,正值房价大涨前夕,他们的房子住了才不过两年,以极低的价格卖出去。
那时时颜才十六岁,懵懵懂懂之间遭逢家庭巨变,不得不一夕之间长大,跟着奶奶一起操持父亲去世留下来的残局。
好在有律师帮忙,卖房子的钱才没有被全部要走,留了一部分给他们祖孙俩勉强糊口到现在。
然而奶奶的病成了压垮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最后一根稻草,最终把时颜推到了穆青面前。
“是吗,他都走了五年了。”陈明旭呢喃一句,眼角泪花闪烁,“难怪——”手捂住胸口,神色哀然,似乎在回忆什么。
“先生,还有其他事吗?我要走了。”时颜没心情等在这里看他追忆往事。
陈明旭放下手,出神的看了他好半天,问:“你怎么会在顾家?”
“朋友有点事。”时颜已经没了耐心,对他低头行礼后转身:“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