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杨司乐不喜欢他,背地里和朋友发关于自己的牢骚,他也依旧很心动。理不清源头、无法自拔地心动。
年轻男人重新拨响了吉他,是林宥嘉的《残酷月光》。
杨司乐往后退,一路退到施年身边,跟着唱:“让我爱你,然后把我抛弃。我只要出发,不要目的。”
除了他,周围还有不少人也在唱,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平常或动容的神情。杨司乐一直很喜欢也很向往这种氛围,伴着节奏在腿上用手指头敲起了架子鼓。
等年轻男人唱完,他才想起该照顾一下不听流行歌的施年,向他介绍介绍歌曲详情。
“施年,你听过——”
他笑着扭过头,对上的却不是一双同样沉醉的眼,而是一张没有表情、泪流满面的脸。
他不知道施年为什么哭,为什么哭得毫不保留,他只知道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一颗原本高扬着的心都快被那两行仍在不断落下的热泪给灼伤了。
一时间他手足无措,既不敢触碰施年,捧着他的脸轻声哄,也不敢轻举妄动,问些愚蠢的问题。
突然,施年率先转身离开:“困了,回酒店吧。”
他没有动手擦掉泪痕,崭新的眼泪还在持续不断地向外涌。可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稳当,好像两个分离的灵魂占据了同一具肉|体,将他的情绪和行为割裂成了不能凑成一对的碎片。
杨司乐更心疼了,他甚至想,是不是年年被这首歌提醒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不愿意对他声张,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发泄。
他用眼神和对面的年轻男人道别,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施年后面,不过分靠近,也绝不远离,始终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他。
施年渐渐止住了眼泪,低头摆弄手机,视他为无物。
两人沉默地回到酒店,施年拿上睡衣进卫生间里洗澡,杨司乐坐在床尾,束手束脚地苦思冥想。
直到水声停了,他才打定主意,准备问一问付宜。
一按亮手机,锁屏上的微信通知就塞满了他的眼睛。他正好在考虑措辞,便机械性地挨个滑动删除。
第一条是一则app热门推送,第二条是施年的转账提示,第三条是陈楠的消息。
“楠楠接你回家”。
删除。
“再忍两天”。
删除。
“我的好队长”。
删除。
“跟施首席一起旅游辛苦你了”。
手指停在最后一条,杨司乐猛地从床上站起来。
该不会……
不是吧?!
他赶忙解锁手机,暗自祈祷着点开了微信,核对施年给他转账的时间。
祈祷没用,施年果真是吃完晚饭就立刻给他转了钱,跟他在粤菜馆前台付款的时间前后相差不过三分钟。
完了完了,陈楠的回复和他的连在一块儿,他那会儿应该是看到了,所以自己上个厕所的工夫,他的情绪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整个人都变消沉了。
杨司乐错愕不已,万万没想到这场乌龙会让他的年年哭得那么伤心。
怪不得年年说,“以为”他不会撒谎,他当时还没觉出年年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指代昨天怼小提琴首席的事。
这下怎么办,不知不觉间,他在年年那儿的信用已经濒临破产,这说出去谁敢信?!
杨司乐愁得焦头烂额,握着手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施年洗完澡出来,正好跟他撞上。
“你洗完啦……”
施年垂眸在地毯上蹭掉拖鞋底部的水,径直道:“你去洗吧。”
“不着急,时间还早。”杨司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旁敲侧击地问,“施年,你刚刚……”
才听了个开头,施年就推测出他是要说什么。
然而他不可能把自己流泪的真正原因和盘托出,因此他用酒店毛巾擦着头发,打断道:“我很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行!憋一晚上你越想越气我更解释不清楚了!
杨司乐懂这个道理,顽强地继续说:“就几句话。”
施年打开吹风机,巧妙地把他的声音吹散了。
杨司乐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屁股坐到他旁边,调出和陈楠的对话框,把手机往他眼前凑:“你是不是看见了这个所以不开心了?”
施年朝另一个方向仰起头,用吹风机吹后脑勺,就是不看他的手机。
“都是误会!我没有说过你坏话!我怎么可能说你的坏话?!”杨司乐在他耳边大声伸冤,手指接着往上翻聊天记录,“你看,我是说青原没什么好玩儿的,是陈楠理解错意思了。”
施年还是不理他。
“他没和你相处过,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学神这个肤浅的层面上!我回去批评他!”杨司乐软下声音,“不生气了好不好?”
施年三两下吹干头发,关掉吹风机,作势要躺进被窝睡觉。他起身掀被子,没掀动,低头一瞥,杨司乐的屁股还压着呢。
“请让一下,我要睡了。”
全程没看杨司乐一眼。
杨司乐心里叫苦不迭,不情不愿地往床尾的方向挪了几寸。
施年懒得重复,绕了一圈去大床另一边睡下了。
杨司乐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听自己解释,其实这件事只要说开了,不过是一个比芝麻还小的误会,在他们共同经历的时光中简直不值一提。
但施年好似因为这个误会直接否定了他人格的全部,这让杨司乐很慌。
他顾不上自己没洗澡没换衣服,蹭掉鞋子就爬上床,一气呵成地贴到了施年的背上。
他左手握着手机,隔着被子压在施年身上,右手强硬地钻过施年脖子与枕头之间的些微空隙,跟左手汇合,如此一来,他总算是把施年搂进了怀里。
——终于舒服了。
不用顾忌有的没的,想抱年年就抱,真好。杨司乐满足得直叹气。
“你干嘛?!”施年也意识到了这件事,蹬着腿在他胸口挣扎起来。
杨司乐一个练了好几年架子鼓的,最不缺的就是手劲儿。他乘机把腿也压到施年身上,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反抗镇压下来。
“乖,别动,让哥哥抱一下。”杨司乐把脸埋在施年肩膀和颈项的交界处,闷闷地说,“忍了一天了,让我抱一会儿。”
别人吸猫吸狗,他吸年年。杨司乐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正当,不带邪念与杂质,是一种纯粹的亲近和爱护。
即使这样“爱护”的实现让他悬吊吊的心反常地沉进了难舍难分的沼泽。
施年不动了。他背对杨司乐,颇感悲戚地望向映在窗帘上的树影。
“你对你弟弟也这样吗?”他轻声问。
杨司乐点头,隔了几秒钟又摇头:“没有像这样抱过他。”
感觉很新奇,还夹杂着类似于费尽心机终于得逞的放纵,仿佛他渴望这样抱年年已经很久很久了。
施年闻言,不再说话。
刚才杨司乐的解释他一字不落全听到了,有理有据,值得他相信。可这也让他前所未有地体悟到了存在于两人之间难以调和的问题。
他喜欢杨司乐,不代表他们能顺理成章地成为一对眷侣。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如果不是因缘际会相识在校园,以他们各自的喜好和性格,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更深入的交集。
杨司乐喜欢新鲜、擅长冒险,贴身相处的时间一长,他就会发现自己原来比想象的还要刻板无趣。
那个时候他会怎么办呢?沉没成本谁来承担呢?
“杨司乐。”
“嗯。”
“明天一早我就回庆江。”施年通知他。
杨司乐立刻抬起头,惊讶地问:“为什么!”
施年平声答:“不为什么,不喜欢青原。”
杨司乐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着急忙慌地按亮手机想重新解释一遍:“你不相信吗?我真的没有跟陈楠说过你的坏话,从来没有!不信你看!”
施年握住他的手腕,抬高小臂格开他的手机,用不耐烦的语气说:“抱够了吗?抱够了就下来,我要睡觉。”
杨司乐束手无策了。
他直觉施年这一走,开学后他们就会彻底沦为相识的陌生同学,一切回到原点,他伸出手想和施年打招呼,施年吹着口哨,指尖转着文件夹,皱着眉头经过他,顶多只看他一眼。
那天他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吧,才会吹轻快的口哨,以后呢,恐怕连那“一眼”都将不复存在。
难以言明地,杨司乐就是有这样的直觉。
这一夜,失眠落到了另一个没有体会过此种滋味的人头上。
杨司乐坐在书桌后,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长久地停留在面朝他,睡得很深的施年脸上。
他回忆小时候,施年教他爬树,和他分零食,跟他坐在小板凳上吹泡泡,一口一个“洋洋哥哥”,从不离开他半步。
他想起自己搬到北京的头一个月,妈妈心情不好精神恍惚,他只能揉着眼睛熬夜,等她睡着了再溜进客厅,用家里的座机偷偷打电话给付阿姨,问年年今天有没有乖乖吃饭,有没有哭着找她要洋洋哥哥。
再后来,爸爸药石罔效,他们被医生劝回了家,妈妈的状态越来越差,断了庆江这边的人际来往,一心要做活死人,跟爸爸一起被众人遗忘在不再流动的时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