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泽惊慌地爆出一句“我操”,他“腾”地蹿起来,大跨步跑到温玉身旁一把将他捞进怀里,箍着人仔细检查,动作极轻地掸掉他脸上的雪,心疼地问,“摔着没?疼不疼?”
温玉捂着围巾狂笑不已,颧骨轻微泛红,回道:“有点疼,但实在是摔得太现眼了,都给我自己砸乐了。”
裴泽闻声与温玉对视片刻,两人开始止不住地猛抖肩。
拉着空雪橇寻一处清静地方短暂休息,裴泽去附近的小卖铺买了杯热水,沾湿纸巾敷在温玉右眼下方:“年后还得拍照呢,可别再破了相。”
温玉压住裴泽的手,在他手背上挠了挠,脑中莫名蹿出一个疑问,并且越想越好奇对方的答案:“裴泽。”
裴泽:“嗯?”
温玉:“假如我真的破相了,变得不好看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裴泽没有犹豫地反问:“想听真话?”
温玉眯缝起眼睛:“不许骗我。”
四周静谧,呼吸隐于风中,两个人肩挨着肩,身子被阳光晒暖。裴泽握住温玉的手说:“若是处于一见钟情,或者交往没两天的阶段,或许就不会了。”
温玉微笑着点了下头。
“但现在。”裴泽垂眸看向温玉,“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依然会不减昨日地去爱你。”
感情的深度由琐碎的日常缓慢叠加和累积,契合的观念与肉/体能让灵魂碰撞,悄无声息地将彼此刻进对方的生命中,从而融合成世间的独一无二,不可或缺。
裴泽弯曲食指划了下温玉的鼻梁,把正在怔神的他拉回现实,问:“小玉呢?”
温玉神色柔和,他挽起裴泽手臂,脑袋枕在他肩膀:“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其他的我一概不在乎。”
温玉凝望着如同缀满钻石般莹亮的冰面,平静地说:“裴泽,我的人生有你才算完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6章
今年的除夕前一天,是温玉母亲的忌日,温玉在经常光顾的花店订了一束黄/菊配白百合,早早地起床洗漱,打算独自前往陵园。
温母是温玉大四那年离开的,突发心梗,药没带在身上,不过49岁。事发突然,当时温玉与裴泽已经同居,两人正在超市置办年货,计划与母亲一起过年。
推开家门的刹那,温玉直接跪倒在地,裴泽反应迅速,横抱起温母奔出门外,一嗓子吼回温玉的魂儿,驾车朝医院狂飙。
温玉端一杯热牛奶,倚在窗边欣赏木架顶层一排生长旺盛的多肉,八千代、珊瑚珠、鹿角海棠、红边月影、艾格尼斯玫瑰,都是从原先的家中转移过来的,且是母亲最喜欢的。
花草尚有顽强的生命力,年轻的母亲却早早离世,温玉每每想起,最先有的情绪是懊悔,而后是自责。
倘若当初能够寸步不离守在母亲身边……温玉总用这样的假设给自己施加压力,因此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得并不轻松。如果没有裴泽帮他料理后事,整日深陷痛苦中的温玉恐怕难以一人承担所有,光是开具死亡证明这一项,足以耗尽他的心力。
灵堂送别那天凌晨,温玉孤零零陪伴母亲,打从他有记忆起,家里不曾出现过其他亲人,始终只有母子俩相依为命。稀稀疏疏有几位弄堂里关系较好的邻居前来悼念,温玉一一鞠躬谢过,难受地发不出一丝声音。
直到裴泽出现。
他与温玉同样身着丧服,左臂套着黑色的“孝”字袖标,不言一语,径自往温母遗体前重重一跪,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三下结束,温玉眼泪夺眶而出,也正因这一幕,他认定这辈子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眼角有柔软的触感,温玉抬头,对上裴泽担忧的目光:“又在钻牛角尖了?”
“没有。”温玉拾起喷壶心不在焉地浇水,“只是不可避免地会想起过去的事。”
“别把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裴泽说,“真要按你的思路去想问题,我的过错岂不是更大。”
温玉失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泽:“是我缠着你没毕业就在外面租房的,不然放了寒假,你就会回阿姨那儿住了。”
温玉叹一口气,每个人都有注定的命数,他摇摇头说:“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就别再胡思乱想了。”
“这句话应该对你自己讲。”裴泽低首摆弄手里的毛袜子,蹲下身给温玉穿好,“这件事始终是你的心结,我相信,阿姨不会怪你的,她只担心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天色又亮一层,温玉喝完牛奶,套上羽绒服,立在玄关处准备换鞋。裴泽披着风衣走过来,口吻随意地问:“还是溏古街的那家花店吧?”
温玉看着他揣起车钥匙:“裴泽,你别陪我去了。”
“陪你是次要的。”裴泽系紧衣扣,“主要是想和我妈讲几句话。”
温玉敛眉沉默,只在裴泽踏过门槛时,轻轻地握住他的手。
陵园地处偏僻市郊,小区门口有一趟直达的公交,车程两个半小时。温玉不会开车,裴泽舍不得让他抱着花在公交上晃悠太久,他清楚温玉为何要一个人去,因为他曾说过,最怕看到温玉在他面前落泪,这样的场合在所难免。
花店老板是位三十出头的短发女人,中等身材,裴泽管她叫白姐。店门上方响起风铃声,白姐正拢着一筐郁金香,她从一堆鲜亮的颜色后面抬起头,笑容亲切地唤:“小裴,小温。”
“白姐。”温玉打过招呼,一眼瞧见放置桌面的大把黄白相间的花束,是自己订的那捧。
裴泽抱起花,交完钱,不多久留,调转脚步时白姐却喊住他们:“年前的最后一车花中午送来,印象里,小温除了玫瑰,最喜欢紫桔梗,对吧?”
温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到白姐竟然记得。”
“你们的花都在我这儿订的,很照顾我的生意。”白姐裁剪一段樱桃色的包装纸,配粉红康乃馨,“忙完再来店里一趟吧,姐送你一束,不说见外的话,我等你们。”
餐桌上的玻璃瓶里还插着已有凋零迹象的马蹄莲,该换新了,于是温玉没有拒绝,郑重地道了声谢。
年前来扫墓的人不多,原本冷清的地方显得更加冷清,道旁积雪未化,路面结冰,裴泽小心地护着温玉往陵园深处走,两人脚踩枯叶,穿过逼仄的小径,踏进一处僻静的角落。
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刻着温母的相片和名字,温玉一见到母亲,思绪翻涌,话也说不利索,弯腰蹲在碑前,环住膝盖蜷成一团,琐碎地呢喃几句就开始闷声哽咽。裴泽将花束斜在碑侧,视线下移,他看见一小把叫不出品类的黄色花朵,更像是从路边随手摘采的野花,用白丝带扎成浓郁的一簇,安静地躺在供品旁边。
裴泽微微皱眉,若他没记错,去年他们来时也看到了相同的一束。
温玉的哭声很细,散落风中几乎听不清,裴泽蹲下身轻拍他后背,感受着他的情绪,心疼地帮他抹掉眼泪。
温玉沉下脑袋,用膝头压住双目,努力平缓心情。裴泽揽着温玉肩膀,停顿半晌,抬眸望向墓碑上的温母,轻声说:“妈,我和小玉来看您了。”
掌下的身体又开始颤抖,裴泽边安抚边道:“很遗憾,没来得及正式喊您一声,请您原谅。”他的语速很慢,语调和缓,像亲人之间的聊天亦或叙旧,“您放心吧,小玉现在一切都好,以后会过得更好。”
“我会一直照顾他,陪伴他。”裴泽说,“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温玉哑着嗓子抬高音量:“干吗要说这些啊……”
裴泽拿纸去擦他的脸,提醒道:“等会儿还要见白姐,别让她笑话你顶俩核桃眼。”
温玉给了裴泽一拳,软绵绵地捶在他心口:“我本来没想哭的,都怪你。”
“我得向咱妈表个决心。”裴泽揉着温玉的鼻子,擦完眼泪擦鼻涕,“把保温杯拿过来,咱俩给妈妈敬个茶。”
两枚空纸杯注满铁观音,裴泽与温玉一起跪下来,双手将茶捧到碑前。待温玉平复情绪,裴泽拉他起身,拍掉他裤子上的土,捂暖他冰凉的皮肤:“天气这么冷,再哭该冻伤脸了,跟妈说声再见,咱们回家吧。”
正午的阳光俯照一座座紧挨的墓碑,裴泽拉着温玉穿梭其中,一前一后两相无言。快出陵园,温玉小幅度往回扯扯裴泽的手,裴泽转头,见温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会意地问:“要抱抱吗?”
温玉哼出鼻音:“嗯,要。”
温玉使劲搂紧裴泽的腰,下颌垫在他肩膀,眼前是他们来时的路,铺着温融明亮的光线,叫人心生期盼。他感受着裴泽的心跳和体温,鼻腔酸涩,缓慢启开干涩的嘴唇:“裴泽,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啊。”
“没有如果。”裴泽抱着温玉一点点朝途锐的方向移动,脚下倒腾着小碎步,“所以这个问题你也不要深想,毫无意义。”
“嗯。”温玉终于露出浅淡的笑意,猫似的用额头去蹭裴泽脖颈,“能有现在的日子,我真的特别知足。”
折返花店,白姐已经将紫桔梗打理好,包进透明玻璃纸中,叮嘱温玉照料它们的注意事项。互相道一句“新年快乐”,离开店铺,迎着灿烂暖阳,裴泽从中摘下一朵,挽过温玉鬓角的发丝,别在他耳侧,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然后向他请示:“偷偷吻你一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