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置疑的口吻,霍岚只当是狡辩,因为他亲眼目睹过温玉那时的状态,从不怀疑温玉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换做是他,也一样无法承受,他们是一类人。
秦珏最后看一眼霍岚,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平静地说:“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肯定,温玉会告诉你答案。”
*
阴云加深了沉寂的夜色,隐去所有光亮,杏藜园里盛放的红黄月季变成黑白。霍岚关上车门,几步路后歪身倒向花坛边的长椅,后颈枕着椅背,他仰头认真地在浓雾中寻找星星。
老天爷可太会开玩笑了。
苦等的机会,沦陷的彻底,不留后路的付出,结果命运没能笔直地往前行进,而是在画圆,让相爱的人重逢,将他一直困在绝地,望着喜欢的人慢慢走远。
霍岚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温玉抱着一束花朝他走来的画面,意识陷进过去与现在发生的种种温情中,逐渐变得摇摇欲坠,断线之后不知浅睡多久,直到熟悉的声音温柔地将他唤醒。
温玉背着包,挡住路灯投散下来的微弱光亮,轻声:“霍岚?你怎么睡在这里?”
霍岚身上叠着温玉的影子,清醒的过程很快,他盯着温玉看了一会儿,像在缓神,而后突然起身将他拥进怀中。
温玉微怔片刻,没有躲避,他单手接住霍岚,隔着衣服五指点了点他的后背,安抚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霍岚收拢箍在温玉腰间的一双手,如今他已不再抗拒自己一系列越界的举动,霍岚想,他和温玉能有今天的相处实在来之不易,他不允许任何人抢走让他赖以生存的这份感情。
“客户的订单搞砸了。”霍岚委屈地吸吸鼻子,“被对方骂了一通。”
温玉知道霍岚每天赚钱有多辛苦,没日没夜地守着那台笔记本,语气显出几分心疼:“这一单你做了多久?”
鼻尖儿划过温玉耳侧,霍岚深吸口气,闻了闻他头发上的味道:“一个月。”
“一个月都白干了吗?”温玉皱眉问,“没算你一分钱吗?”
“嗯。”霍岚随意答话,享受着温玉的关心,“所有努力全白费了。”
温玉不太会安慰人,一时哑然,他苦思冥想后犹豫地说:“要是生活费不够了,我管你饭。”
霍岚满足地扬起笑容,得寸进尺地请求:“今晚我能睡客厅吗?”
温玉权衡几秒,不愿加重霍岚的伤心,应允道:“好,那我拆个新枕头给你。”
回到家,铺好沙发,霍岚同温玉道一声“晚安”,盯着卧室门轻轻掩合。屋内的昏暗缓慢与窗外的夜色交融,霍岚单手垫在脑后,面对苍白的天花板,秦珏的话始终萦绕在耳畔。
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却失眠整晚,晨光熹微时才艰难入眠。
一觉睡到正午,锅碗碰撞的声响吵醒了霍岚,余光中的沙发上冒出个脑袋尖,温玉洗干净案板,从冰箱里选取新鲜食材:“早安,直接吃午饭吧。”
霍岚掏出手机摁亮,屏幕显示十一点半,他应一句“早”,掀开被子搓脸醒神。
进卫生间拆封一次性牙刷,简单洗漱,霍岚双手撑在盥洗台两侧,避开镜子去看顺着发梢滴落成线的水珠。
一晚上过去,秦珏口中“温玉的答案”是否与自己认为和坚持的结果相同,霍岚还是做不到忽略这件事。长久以来,他自诩是温玉的“救命恩人”,在对方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分量,因此无论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发展,霍岚总有底气。
你们有六年的感情,可我救过他的命。
霍岚下定决心,用纸巾擦干脸,做两次深呼吸走向厨房。他相信自己只是再次确定和印证这个事实,根本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温玉。”霍岚来到灶台前,与温玉并排站在一起,看着对方将土豆细致切块,“我想问你件事。”
“问吧。”温玉没抬头,仍旧在忙手上的事。
半天没听见下文,温玉朝霍岚侧目,疑惑道:“怎么不说话?”
他掀起锅盖夹出一块红烧茄子,放进小碗里递给他筷子:“你先尝尝味道,好吃吗?”
霍岚眼角带笑,哈着热气竖起拇指:“嗯,香。”
就着轻松愉悦的氛围,霍岚机械地咀嚼两下,不再纠结,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天……你为什么会去天台啊?”
温玉停下动作,抿平唇角,立在灶台前盯了会儿火,脸上的表情神色一概晦暗不明。半晌,他说:“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霍岚故意引导温玉,期望他能给出自己想要的回答:“因为每次回忆起来都很后怕,你站得那么高,太危险了,如果不是看见我,会不会就……”
温玉扬手拉开橱柜的门,撕掉一袋面条的外包装,话音落下,他望一眼霍岚的脸,低头继续忙碌,几秒种后,再次朝他看过去,最后干脆转头直白地盯着对方,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后半句没有吐露完整的话:“你以为,我想自/杀?”
霍岚与温玉错开目光,慌乱端起灶台上的水杯,“咕嘟”咽下几口冰凉。
他后悔了,他不想听到答案。
“我不会的。”温玉的声音很低,很小,似是呢喃,可还是清晰地扎进霍岚耳中,“无论裴泽是生是死,我都会继续爱他,哪怕是一个人,也要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第51章
霍岚机械地端碗、盛饭、坐到餐桌前,夹了几筷子菜吃进嘴,用力咀嚼,依旧尝不出味道。
若不是逞强地想要在温玉面前维持常态,霍岚恐怕早就崩溃到无力支撑自己的一言一行。
所以……即便没有他的陪伴,温玉也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那对于温玉而言,自己的付出究竟有何意义?
我以为我们是相互救赎的关系。
到头来我所做的一切根本没能打动你。
在此之前,霍岚始终坚信,他和温玉之间是插不进来任何人的,温玉不会离开,也不会要求自己离开,所以即便对方给不出他想听到的答案,霍岚也不会过分纠结和在意这些事情的真相。
可如今心态上发生的巨大波动,是因为秦珏的出现,霍岚右手狠狠地攥住筷子,将对命运不公的满腔恨意,全部转移到这个人身上。
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可他需要一个发泄口,他不愿被负面情绪操控和摆弄,只能妥协地接受,不停地折磨自己。
从这几天温玉对霍岚态度上的转变,以及纵容他逾矩的行为来看,他们是有永远的,哪怕这种关系不伦不类,温玉也在努力尝试和接受霍岚的存在。
霍岚无所谓付出多少,不在乎温玉把他当成谁的替身,可前提是,他们眼里只看得到彼此,温玉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倏忽间,一切都变了。
原本牢牢握在手中的“永远”,顷刻化作不值一提的“须臾”,霍岚拼尽全力燃烧自己,也没能赢过裴泽留在温玉生命里的余热。
他自出生起就被父母抛弃,成年时又失去唯一能够依赖的奶奶,而现在,当他找到活着的意义,并为此竭力争取,以为希望在即,谁知不久将要面临的,却是再一次的抛弃和失去。
魂不守舍地吃完饭,霍岚站在温玉种植的一台花草前,抬眸望向正对面的那扇窗户。黑洞洞的一块窗格,即便淋着骄阳也感受不到它的温度,他不想回去那里,不想再做回爱情的守望者。
“总感觉你今天不在状态。”温玉的声音响在背后,霍岚转过身,对上他最喜欢的那双眼睛,“还在难过订单的事吗?”
霍岚目光如炬,灼灼地凝视,他没回答,放肆地朝温玉迈近一步,抱紧他的身体,右手轻柔地覆上他线条分明的蝴蝶骨。
温玉被他搂得腰背弯起弧度,双手摆出拒绝的动作,却没真的阻止。为难与心疼并存,他抬手揉揉霍岚的头发,小声重复着安慰的话,半刻过去,温玉终于叹口气问:“还要抱多久?”
霍岚埋着脸请求:“再有一会儿。”
“那你往后退两步。”温玉道,“你的手有点凉,我们去窗边晒晒太阳。”
这样的日子,可能放得下吗?后背烤得暖乎乎的,霍岚凛眉抿直唇线,要怎么才能说服自己松开手呢?
及时止损是个太过理性的词,但爱情本来就是不理智的。
如何爱人,如何放弃,不曾有人教会他,他只懂得毫无保留地把真心赤/裸/裸地捧出去,他也渴望能够得到对方的回应。
下午三点的光线切割着卧室墙面的明暗,温玉从午睡中醒来,趿着拖鞋走去客厅,霍岚正歪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地瞪着电视机。
橱柜里的两坛梅子酒泡好了,温玉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转移到灶台上,取下已经枯萎泛黑的紫桔梗花,拔起木塞闻了闻,果香浓郁。
霍岚皱皱鼻子,循着香味跑来,帮温玉把玻璃罐搬去茶几。温玉手持两只小口杯,在霍岚身旁坐下,拿过罐子,倒满一杯后递给他。
接过口杯的手一顿,霍岚唇角的笑容消失,恍然问:“为什么现在喝?”
“晚上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叮呤”脆响,温玉与他碰杯,“二十天了,差不多可以喝了,你不是一直很着急吗?快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