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岚很清醒,知晓自己的行为称得上是愚蠢。
因为面相的自卑,他潜意识里认为此生不配拥有温玉,所以痛苦地隐忍别人得到和占有,远远地看着对方幸福便心满意足。
但眼下,霍岚有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愚蠢又如何?只要能够拥有温玉。
半分钟后,他将烟头掐熄,伸手取来鼠标旁边的日记本,从中间翻开,拾起圆珠笔在新一页上写下一句话。
[温玉,我想像你当初拯救我一样,拯救你。]
四个月后——
温玉仰躺在沙发上,垂下的右手指间虚虚地夹着烟,左手慵懒地搭着沙发背,曲起一条腿,眼神被无尽的虚空填满。
电视机里播放着早间新闻,股民对裴翰威充满了同情,以至南荣集团股票大增,走势亦如当年裴泽母亲离世时的情形。
直播间画面随新闻主持人的声音一转,裴欣身穿黑色丧服,手持一把长柄黑伞,脸上揉着浅显的妆容,神色阴郁地立在裴泽的墓碑前。
裴家对裴泽出事的原因避而不谈,媒体第一时间拿到的通稿是裴欣亲笔撰写的,消息封锁严密,只有一名狗仔记者偷拍到裴翰威携家人现身陵园,为儿子简单举办了一场小型追悼会。
当烟卷在手中兀自燃尽时,温玉依然没有更换动作。
若是离近一些,能瞧清他下巴上冒出的微许青渣,皮肤颜色接近米黄,暗沉的双颊凹陷明显。
客厅落满温暖的光线,深秋的风袭上窗扇,帘子浮动的阴影在地面摇曳,待新闻结束,温玉迟缓地坐起身,将烟蒂扔进烟灰缸里。
弯腰拘一捧水把脸洗净,刮掉薄薄的一层胡渣,穿戴齐整衣服,温玉走回卧室拿起手机,点开苏延的微信。
-三家国内一线品牌的服装设计师想和《Nicole》合作,有意选你作为他们的模特,你接吗?
温玉停顿半刻,落下指尖回复。
-接。
爱心贺卡从床头柜上的诗集中展露一角,温玉摁灭屏幕,伸手将它抽出来,珍惜地打开,里面是三行俊雅清秀的字体:宝贝,当你听见风声,看见太阳,感受春暖,闻见花开,都是我在爱你。
温玉囚在床畔与立柜之间的夹角里,耷拉脑袋敛起神情,一动不动地静坐到正午,他无声地做着深呼吸,努力稀释弥散在胸口的疼痛,抬手抹掉满脸眼泪。
站在玄关处换好鞋,揣着钥匙迈出门外,温玉一路踩着台阶上行,转过五楼拐角,不甚清晰的视野中,有一扇已然生锈的破旧铁门。
走近后轻轻拉开,明晃晃的光线顺渐宽的门缝朝阴暗的楼道流淌,温玉往前一步踏进刺眼的阳光里,迎着微凉的秋风,裹紧身上的外套。
耳边是清晰的风声,温玉置身高处抬起头,太阳好似近在咫尺,院落中的桂花开了,他贪婪地闻着席卷而来的香气,慢慢朝天台的边缘移动。
飞机划过晴空,留下一道长长的印迹,温玉眺望远方的天际线,闭合双眼,张开手臂拥抱风,感受着裴泽温柔缱绻的爱意。
若是能再见你一面,该有多好。
时间分秒流逝,四肢感觉到冷了,温玉抬眸,最后望一眼湛青色的天空,未来的日子只剩下煎熬,他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减缓心里的痛苦。
温玉疲惫地长舒一口气,落低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楼前的花坛边,随着视线一点点聚焦,他先是怔愣,再是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心脏在胸腔内不住地剧烈跳动,四周所有声响霎时呼啸着撤离耳际——
他看见了“裴泽”。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长空》·完—
感谢阅读。
第29章
玻璃窗上漫起一片氤氲水雾,零星雪花飘散在模糊的视野里,窗台铺盖着一层白蒙蒙,温玉侧身斜倚着墙面,半张脸囿于阴影中,眼睑微阖,漫无目的地欣赏外面的景色。
手机“叮”响,他低头叼住指间的烟,滑屏查看,是霍岚。
-下来吧,我到宇辉大厦停车场了。
盯着这行字,温玉恍惚地回想起十一月初再次见到霍岚时的画面,神情复杂地闭了闭眼。
那一日,温玉仓惶地爬下天台,一步三阶,狂喜地冲出楼道,伴随心脏死而复生般猛烈地颤动,奔向花坛边朝他张开手臂的裴泽。
一头扎进温暖的拥抱里,温玉埋着脸失声痛哭,双臂在裴泽腰间逐寸收紧,力道发狠地宣泄这几天就快要崩溃的情绪。
时间一长,待理智迟滞地回归,温玉吸了吸鼻子,忽然察觉出一丝反常,他看向裴泽,下意识拧眉后退一步,表情由惊喜转变为恐慌,拼命克制住因这张脸而产生的,想要亲近它的欲/望。
“你……”脑中倏忽空白,温玉滑动喉结不停吞咽,恐惧地问,“你、你是谁啊……”
霍岚安分地立在原地,熟练地露出和裴泽一模一样的笑容:“温玉,你不要怕。”
浑身难以遏制地发抖,温玉惊慌失色地逃回家中,把门反锁,缩在沙发一侧抱住脑袋,呜呜地哭。手机在兜里不停震响,直至天色完全暗下,耳边悄然静谧,他才哆嗦着抬起泪眼,胆怯地去看屏幕上最新显示的一条信息。
霍岚:让我照顾你。
温玉窒息地哽咽一声,扔掉手机,抓乱头发尖叫出来,用尽全力吼了一句“疯子”。
之后的日子里,霍岚仍同过去一样,但凡温玉外出,便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保护他。
除了面对温玉时会摘掉口罩,霍岚打碎了家中所有的镜子,再不看自己的面容一眼。
临近年底,平安夜当晚,温玉参加完《Nicole》的聚餐,醉得一塌糊涂。他脚步虚浮地迈进杏藜园,歪倒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悲伤地望着面前的霍岚,轻声问:“你傻不傻?”
霍岚勾掉口罩,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温玉胸前,展现出裴泽固有的温柔神态:“我们一起往前走吧,好不好。”
后知后觉霍岚爱意的温玉,不住地摇头:“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只会伤害你。”
霍岚说:“你别推开我,剩下的,我自己努力。”
往后余生,时光漫长,霍岚想,三五年不行,三五十年也可以,哪怕他们之间永远都隔着一个裴泽,只要能守在温玉身边,就是他活着的最终目的。
温玉不得不承认,他在霍岚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哪怕这只是一种错位的情感,他也甘愿沉沦在对方营造出的幻觉里。
现实太痛苦,但霍岚给了他一个梦,温玉不再排斥,任由自己饮鸩止渴,逐渐养成在微醺的状态下,需要“裴泽”陪伴的习惯。
无所谓假象,他凭借着这种虚妄和荒唐,终于能够安稳度日。
苏延走进休息室时,撞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温玉用牙齿轻咬着烟,微张的嘴唇线条饱满,有着最细腻的质感,额发在眼底遮掩下小片阴影,漂亮的眼睛映进手机屏幕的光,像有碎星落入琥珀色的池水中。
宽硕的白衬衫松垮地搭在肩上,下摆一角收进窄瘦的裤腰,一角自然垂落,他虽靠着墙,身姿却是名模特有的清俊挺拔,出挑的身段极为惹眼。
“你烟抽得太勤了。”食指勾开易拉罐,递过去一瓶星巴克咖啡,苏延口吻轻松道,“身体不想要了?”
温玉接下瓶罐痛饮两口,平静地说:“谢谢主编关心。”
苏延称赞道:“刚才的几组系列图完成得非常出色,设计师们相当满意。”
温玉收起手机,面色无澜地问:“主编觉得呢?”
苏延诚恳地评价:“确实不错。”
温玉听出他话里有话:“还有呢?”
自温玉复工以来,原先独有的“玻璃质感”的少年气荡然无存,清纯的气质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疏离冷艳,对此,设计师们的评价是“趋向成熟的转变”,可只有苏延清楚,他也想找回曾经的自我,他一直在挣扎。
“风格上的改变,你是知道的。”苏延抿一口咖啡,食指推高眼镜,“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温玉偏头看向窗外:“嗯。”
苏延问:“等会儿下班怎么回家?”
温玉答:“朋友来接。”
这段时间,助理、化妆师包括摄影师在内,都对温玉小心翼翼的,不敢像以往那样没大没小的开玩笑,裴泽的事情他们多少知晓一些,生怕哪句话踩了雷,惹得温玉敏/感伤心。
苏延不断塞给温玉工作,拼命压榨他的精力,温玉十分感谢他的理解,因为只有当身心全部投入到拍摄中时,他才能短暂地减缓对裴泽的思念。
“快过春节了。”苏延说,“再见就是年后了。”
温玉垂下长睫,俯瞰着楼前的那辆途锐,温声道:“提前祝主编春节快乐。”
电梯门开,温玉迈离宇辉大厦,径直前往停车场。他抬手掸掉脑顶的雪粒,歪身钻进途锐副驾驶,霍岚勾下口罩,将怀里的一束紫桔梗捧给温玉。
温玉系安全带的手一顿,恍神之际,霍岚说:“不是在白姐的花店买的,来时发现大厦对面有人在卖鲜花,想着你喜欢紫桔梗,就选了一捧给你。”
霍岚清楚温玉的顾虑,避免给他造成困扰,从不出现在他和裴泽共同的友人面前。温玉插好摁扣接过花,低首轻嗅,半晌,小声回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