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岚摘掉口罩,背过身时勾了下唇角:“嗯,跟你有关的事情我都记得。”
温玉并没有察觉出这句话里包含的情愫,他走进客厅放下背包,指了指沙发:“我坐这里可以吗?”
“都行。”霍岚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干净茶几上的零碎,“我去给你弄点茶水。”
温玉闻言摆手说:“别费心,白开水就好。”
趁霍岚去厨房捣腾茶叶的工夫,温玉逡巡目光打量这间屋子,单调的配色,白墙与棕木家具,规矩的装修,精简的摆设,显得房屋的主人有点严肃和古板。大致浏览一遍,温玉挨着沙发扶手静等,五分钟后,霍岚迟迟没有回来,他仰脖轻唤:“霍岚。”
霍岚应道:“稍等一会儿。”
温玉:“我能借用一下卫生间吗?”
霍岚:“随意一点,就当是在自己家。”
温玉确实是按照家中房屋的结构找到的厕所,他拧开龙头清洗双手,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服,抿唇望向镜中狼狈的自己,回忆起刚才经历的事故,不禁再一次感慨,能够遇到霍岚实属幸运。
沥掉手背上的水,离开卫生间往客厅走时,路过一扇半掩的屋门,温玉根据家里的位置判断,这应该是霍岚的卧室。他下意识偏头望了一眼,而后发觉这种行为实在欠妥,像是偷窥,正想收回视线,突然被墙面上贴着的东西吸引过去全部的注意力——半敞的门缝间,满目大大小小的海报。
由于没开灯,仅有少许院落里的稀薄光线透进来,温玉看不清海报上的内容,但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右手不自觉捏住门把,还未施力去推,霍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玉?”
温玉尴尬地抽回胳膊,转过脸,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
“没事。”霍岚把卧室的门轻轻掩合,递给他刚泡好的茶水,“铁观音,你喜欢的,趁热喝。”
温玉双手捧住,道一声谢,低首含住杯口。霍岚沉默着垂眸,目光自上而下划过温玉的额发、长睫、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他轻声问:“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温玉舔唇品尝茶香,仰脸对上霍岚的眼神,“你呢?”
时隔两年,霍岚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双漂亮的明眸,温玉没发现他瞳孔中隐藏的深情,只是安静地与他对望,脸上晕开清淡温柔的笑意。
霍岚按捺不住地抬起手,指尖触及温玉面庞,一瞬激起滚烫的热度,温玉虽对霍岚的行为感到不解,却出于礼貌没有躲开。
拇指在温玉右眼角下极轻地摩挲,霍岚内心躁动不已,明净的琥珀色瞳眸深处清楚地映着自己的脸,他想永久地住在里面。
大学时,霍岚曾在日记中写到——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是钻石和星星。
钻石代表财富,星星代表梦想,一个我买不起,一个我够不到。
可我发现了,比钻石和星星更美的,是温玉的眼睛。
他就在我身边,离我太近了,让我燃起了想要得到他的欲/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宝贝们五一快乐。
第16章
霍岚从小性格孤僻,是被一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抚养长大的。他不知道亲生父母遗弃他的原因,许是大人们情感不和,又或者是脸上这块丑陋的猩红胎记,他只记得冬天几乎快要冻僵在雪地里的滋味,和枯等在富人家门口,捡食垃圾度日的饥饿与苦楚。
幸得老人家细致关照,霍岚依靠着这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才没有心生怨恨,愤世嫉俗。小学时,他曾尝试融入集体,渴望同正常的孩子一起学习、玩闹、成长,皆因皮相上的缺陷而遭受排挤。初中以后,霍岚不再合群,逼迫自己习惯外界的冷眼与内在的孤独,他用口罩掩住胎记,收敛起目光,封闭内心,守着越渐衰老的奶奶日复一日地寒苦过活。
经历完高考,他拿到一个骄傲的分数,于是兴致勃勃地揣着成绩单跑回家,想要与奶奶分享。然而现实回赠给他的,是唯一的亲人病逝,霍岚至此变得愈加冷漠,他截断与这个世界相关联的一切情绪感知,不与任何人接触,哪怕进入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学,嘴角也再未提起过半分。
全新的生活环境,习以为常的议论与隔阂,霍岚满不在乎,他对世间万物再无期待。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课业,偶尔用游戏打发无聊,大多数时间喜欢窝在宿舍睡觉,入学两个月,他没正眼瞧过一位同学,甚至不晓得军训教官、任课老师以及室友们的名字,始终低垂眼睑,拒绝交流,除了必要的上课,只囿于自己床铺这一隅窄地,屏蔽周遭的所有干扰。
霍岚当然想过以整容的手段除去颧骨处这块碍眼的胎记,可当他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的脸时,忽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为什么要为了迎合别人的眼光而改变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对与生俱来的样貌心存顾忌,岂不成了厌恶的人当中的一份子,那该有多可悲。
但让霍岚从未想到的是,即便不去做出改变,也有人愿意正视他的面容,能够轻松地与他玩笑,甚至以温柔软化他的逆鳞,再一次带给他温暖和希望。
午休结束后的宿舍,霍岚正在整理床铺,窗外丝丝沥沥下起了毛毛秋雨,凉爽的风吹进屋内,同时伴随着一抹清纯的嗓音:“霍岚。”
霍岚停下叠被的动作,深灰色口罩掩住鼻梁,没应。
坐在书桌前的温玉转动手中的圆珠笔,支起的臂肘压著作业本,托着腮帮子问:“你是叫霍岚吧?”
霍岚不予理会,继续低首忙活。
“我叫温玉。”温玉放下笔,盖合书本,“睡你上铺。”
已经预料到霍岚会无动于衷,温玉起身向他走来,礼貌地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霍岚任由他自言自语,没话找话,他抄起枕头旁边的毛概教材,有意规避交谈。可没等他身体移开床面,温玉继续开口道:“你总戴着口罩,是为了耍酷吗?”
眉心倏然凛住,霍岚两手撑在腿侧,一时怔愣,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问他,似是玩笑,却又好像是在抚慰,莫名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好奇感,忍不住想要抬眼看一看这人的长相。
破天荒的,他接下话题,诚实地回答:“你不可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议论我的,明知故问。”
“议论什么?”温玉的声音就响在霍岚头顶上方,好听地直往他耳朵里钻,“胎记吗?”
袒露得过于直白,霍岚表现出极大的排斥和反感,好奇心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正欲拨开温玉准备穿鞋离开,余光里的人影忽地缩短一半,温玉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一刹间的松懈,霍岚下意识抬眸,深深地看进脸前这双清透明亮的眼睛里。
太漂亮了。这是霍岚对温玉的第一印象。
然而第一印象往往最致命。
“我看见过你的脸。”温玉在霍岚的视野中单纯又天真地笑,俏皮地分析道,“你戴着和明星一样款式的口罩,把帅气的五官心机地藏起来,分明就是在耍酷。”
霍岚一动不动地盯着温玉,喉间倏然干涩,他不住地下咽,目光一刻也不舍得从对方身上转移。
“他们没告诫过你吗?我有皮肤病,会传染。”霍岚受本能驱使,妄图用流言恐吓温玉不要再继续跟自己讲话,“你要离我远一点。”
温玉的眼神若有所思,停顿片刻,他说:“你能把口罩摘下来吗?十秒钟就好。”
霍岚明显外露出不愿意的表情,可双手却不受控地照做了。忽然间,脸上多了一丝冰凉的触感,霍岚惊慌地看向胆大包天的温玉,眼底有怒意,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对不起。”温玉收回手背,不好意思道,“我体寒,皮肤可能有点凉。”
“不是……”霍岚实在没想到温玉会因这件小事向他表达歉意,成长至今,他遭受过那么多恶意,本该得到那些人的道歉,却只等来道貌岸然地指指点点。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跟他说“对不起”。
霍岚看着温玉的手,问:“你不害怕吗?”
温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他观察着霍岚的神情,叹口气说:“霍岚,你比谁都清楚,这只是块普通的胎记而已。”
霍岚闻声缄默不语。
温玉努努下巴,眼珠子一转,换了副轻松的口吻道:“如果你非要说它是病,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了?”
雨点在玻璃窗上滑出丝丝缕缕的水迹,屋外天色昏暗,细雨如织,屋内灯光盛亮,氛围温馨。霍岚突然抑制不住地想扬唇角,而温玉的下一句话实实在在让他笑了出来:“那咱俩以后就是病友了,病友也算朋友,朋友之间可没有像你这样不理人的啊。”
“啪嗒”,一颗种子落进霍岚心底,无知无觉中,它以温玉的话语和眼神作养分,悄悄地发了芽。
多年后,霍岚有了陪伴在温玉身边的机会,种子的根须汲取到新的营养,便开始肆意疯长。
霍岚曾深刻地怨恨过母亲为何要生下他,受尽世间疾苦,可是这一刻,他却再也燃不起一丝一毫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