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集中了苏仰的内心,把他的心击落大海。他一激灵,语速比平时快了些:视频发出来了,耿昌已经做到他想做的,他不会留时间给我们。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能再等了。
苏仰眼神决绝,他看向孟雪诚:快,现在去机场!他可能用了假身份,不能让他走。
停车场的脚步声不断,孟雪诚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语气冷淡得残酷,要求机场方面严加巡逻和检查,一旦发现耿昌,务必要将他拘留下来。
林修、秦归等人也从会议室下来了,他们分成两辆车出发。苏仰用力踩着油门,一个拐弯,往高速公路方向开。
孟雪诚跟秦归确认着视频的内容,视频虽然没有拍到凶手的相貌,但是在他露出的一截前臂上发现了三颗痣,与耿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正好印证了那句话,永远都不会有天衣无缝的犯罪。
秦归一回忆起那些画面,心里就堵得慌:视频下还有人留言叫好,都他|妈的一群神经病!什么恋|童|癖、制毒贩毒、买卖器官……全该一枪毙了!他重重地握着拳,宛如抓住了那些人的脊椎,捏得粉碎。
孟雪诚转向窗外,淡淡说道:世界本来就这样,不会只有一个白天。看着飞速闪而过的街灯渐渐拖曳拉长,他:但也不会只有黑暗。
秦归静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缠在手腕上的红绳,那是他父母替他向庙里的高僧求来的,希望可以保佑他平平安安。他没有信仰,也不相信这种科学以外的说法,可这是他父母的一点心意,总归是好的。秦归的老家偏僻,只有长假才有空回家看望父母,每次回家,他的父母都会带着些委婉的暗示,劝他不要做警察,因为太危险了。
而未知的危险,是最危险的,有着数不清的敌人藏在夜晚窥视着你。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想过放弃。
没有原因,就是不想放弃。
他问:队长,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不止秦归,苏仰一度也很想问他,你为什么想当警察?
苏仰觉得孟雪诚是个不爱守规矩的人,理论上来说他并不适合加入警察部门,这种到处都是条条框框的地方。孟雪诚还在国外闯荡过,像他这样的人很难和警察两个字挂钩。而且孟寻亲口告诉他,孟雪诚回国后是故意瞒着他申请进的警校,先前完全没有一点征兆,孟寻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不过这种先斩后奏的作风,倒是挺很符合孟雪诚的。
苏仰专注看着前方的路,没有察觉到孟雪诚在他身上一掠而过的视线。
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因为爱。
秦归也笑了,万万没想到孟雪诚还有心思开玩笑,这种心理素质他相当佩服,他捶了捶孟雪诚的肩膀:不想说就算了,犯得着这么肉麻?
他快速捂着自己的肩,挡下了秦归的拳头。
车辆穿过隧道,黑暗笼罩下来,浅黄色的灯光明明灭灭。他的眸光微微抖动,交织的光线一点一点和脑中的记忆重合——
冬日的夜晚,到处都闪烁着霓虹灯光,璀璨耀眼。商场里播放着圣诞歌,与沸腾的人声融为一体。广场中央的舞台上有人Cosplay圣诞老人,脸上挂着一大串白胡子,手里摇着铃铛。
那天孟雪诚跟孟寻吵架,孟寻气他总不听话,光想着打游戏不写作业,说着说着又开始扯苏仰这个万能的别人家的儿子。孟雪诚脾气上来了,直接离家出走,火气冲昏了脑子,连外套都忘了穿。他在大街上被吹成冰棍,但是碍于面子问题,又不可能回家拿外套。就这样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去了几公里外的一家大型商场。
商场里的人比他想象中多,全都是被某个抽奖活动吸引过来的。
忽然,悬在顶层的礼炮整齐地发出巨响,彩色的纸条亮片在天上散开,再缓缓飘下。顿时,商场内的尖叫声达到了顶峰。他带上耳机,把声量调到最大,用摇滚音乐堵住耳朵,不去听人群里杂声。
圣诞老人做着一些滑稽的动作,逗得小孩乐呵呵的笑。他冷着脸,挤开人群,一直往前走,往前走。纷纷扬扬的彩条没完没了地飘着,上面似乎印着一些字,他刚想伸手接着跌落下来的彩条,陡然被一股蛮力从身后拉走,扣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孟雪诚还没反应过来,耳机便被扯下,耳畔响起熟悉的男声:别怕,闭上眼。
信我。
这句话像是有着某种神奇的力量,驱使他鬼使神差地阖上了眼。一阵天旋地转,孟雪诚感觉到有很多人从他身边几步跑过,扬起一阵微风。商场内的欢声笑语霎时低了下去,变成了充满疑问和不满的嚷嚷声。
身后遽然发出一阵庞然巨响,华丽而冰冷的玻璃碎裂声,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划破了这片愉悦的夜空。
孟雪诚忍不住睁开了眼,看向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头顶那盏巨大的水晶灯碎了一地,一片狼藉。
苏仰小心!后面!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传来急躁沙哑的怒吼声,如同野兽的咆哮。
苏仰松开了原本钳制着孟雪诚的手臂,将他狠狠往前推了一把,孟雪诚没站稳,直接被推倒在地。他捂着自己的膝盖,睁大眼抬头,瞳孔骤然放大。
一个身穿商场工作服的女人拿着一把水果刀,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刀刃上沾着鲜红色血珠,沿着冰冷的刀身滑落在她的手上。
女人的笑声有些癫狂,脸上妆容花得一塌糊涂,她扭曲地笑着。
苏仰抓着女人的手,侧身绕到她背后,将她的手腕往后折。女人惊声大叫着,最后因为承受不住痛感而松开了手,刀子应声落地。
孟雪诚惊魂未定,直勾勾地盯着苏仰右肩上被割开的伤口,鲜红浸染了他白色的衣服。几个拿着消毒药水和绷带的人从后方冲了上来,带头的那个明明眼睛都红了,嘴上却放着狠话:你他|妈|的疯了?一声不吭就冲向那小孩,赶着去投胎?
苏仰回过身看了孟雪诚一眼,那细微的表情,熟悉又陌生。顷刻间,各种情绪在孟雪诚的心底涌动着……后悔、不安、难过,种种种种。
持续高频率的心跳,让他全身都在发抖。
一个急刹车,将孟雪诚出窍了的灵魂拽了回来。
到了。苏仰定了定心神,解开安全带下车。
途中秦归收到了两次机场拨来的电话,每次都是惊喜地接起,失望放下。
第一次联系他们,是说今天所有的乘客名单上,没有耿昌这个名字。
第二次联系他们,是说今晚的旅客很多,人流高峰期,找人会很困难。
苏仰平静了下来,看着摩肩如云的机场说:我们要用最快的方法找到他。
秦归迷茫了,什么是最快的方法?
他是演技型犯罪。苏仰看向机场的广播室:一个演员,最需要的是观众。既然他想出名,我们就去成全他。
第59章
负责人到的时候,脸上全是汗,他活了半百岁,第一次面对这么严峻的情况。他挺着油腻腻的大肚子,对着几人一顿鞠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一定配合!还请你们务必保障旅客的安全。
苏仰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我需要借用机场的中央广播系统。他看向其他人:你们注意人群有没有什么异常的骚动,一有发现,直接过去。
行。孟雪诚答道,他将前来支援的警察分成几组,安排在机场不同的区域巡逻。而他和秦归、林修等人则分开加入了不同的组别,用对讲机联系。
负责人把苏仰带到广播室,把连着线的麦克风递给苏仰,说明了一下使用方法:你按着这个红色的按钮说话就可以了。中央广播器是接通整个机场的,无论是停车场还是洗手间都能听见,如果有小孩子走失了,就会利用这种广播通知父母。
……
孟雪诚拿着对讲机,视线来回在人群中扫动着,可惜人潮实在太满,别说看清楚正脸了,有时候只能看见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虽然苏仰去了广播室,但是孟雪诚完全猜不到苏仰会做什么、会说些什么,眼下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要有机会,那怕是百分之一的成功率,他们也必须尝试。
最起码,比起盲目地找靠谱。
他看向高高挂起的大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讲机始终安静着,广播也毫无动静。
苏仰啊苏仰,你到底想做什么?
孟雪诚的焦虑升到一个极点,机场广播终于传来了苏仰的声线,从喇叭里面透出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不少,忽略掉那些杂音,如春日流水一般干净,可以让躁动的内心静下来。
你做得很成功,事实上你已经成功了。
国内的旅客开始窃窃私语,不知道广播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至于那些听不懂的外国旅客,以为是什么重大的广播,也跟着停下了脚步,等待着外语的翻译。
方旭是你的观众,你的同学也是观众,就连我们也一样,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演出。所以我说你确实做得很成功。
但是你不觉得可惜吗?你舞台那么大,观众却那么少,加起来也不过几千,你满足吗?你不想让更多的人看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