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诚笔尖一顿:「你跟安若水一起杀人?」
汪海洋立刻摇头:「是我一个人做的,跟其他人没有关系!」
孟雪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一个人杀了这六个人?为什么?」
汪海洋干瘪的脸颊抽了抽,哽咽着答:「因为……我是贺妍的父亲。」他的目光阴狠,充满了憎恶:「我要替女儿报仇!」
孟雪诚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相片举到汪海洋面前:「你想说你一个癌症病人,独自完成了绑架,杀人跟分尸?这是我们在艺术馆里搜集到的证物,这里的长春瑞滨是你的吧?你把市局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说完后,审讯室陷入一片死寂,汪海洋用他那双憔悴极了的眼睛凝视着孟雪诚。他的双眼如同他本人一样,毫无色彩,空空荡荡。
孟雪诚不是没见过死人,可他从来没有在活人眼里看到属于死人的眼神,他问:「你这样做,那个人会感激你吗?」
汪海洋笑了两声,嘴角抽搐着歪向一边,露出稀稀疏疏的黄牙,混着口水费力地说:「就是我杀的人,抓了我吧。」
汪海洋开启了无条件认罪模式,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他根本不可能一个人完成那么多事。苏仰给了孟雪诚一个无奈的眼神,孟雪诚马上意会,起身敲了敲那扇单向玻璃。没过一会儿,两个穿着制服的员警走了进来,孟雪诚指了指汪海洋,带着几分怜悯开口:「好好看着他,有什么不妥就送去医院。」
「是。」两人答道。
两人离开了审讯室,孟雪诚接到了林修的电话:「消防斧上有钟夏跟吴娇的DNA。」
孟雪诚一眯眼:「知道了。」他看着那扇紧闭着的大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汪海洋一心将所有的罪状揽到自己的身上,甚至把凶器放在自己的住处,为的就是替凶手顶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是在保护凶手,而且他是自愿的。
不过汪海洋终究是一个没什么见识文化的人,他不知道凶手用来杀人的工具是消防专用的斧子,他这么一做,相当于间接暴露了凶手的职业。
「有内部的人在帮安若水,所以她才能离开宏悦中学。」孟雪诚说。
这个内部指的是什么,孟雪诚相信苏仰会明白的。
孟雪诚按下耳机,嗓音冷得可怕:「文叶,把安若水的自杀档案调出来。」他刚安排下去,耳机就响起傅文叶自豪骄傲的声音:「半分钟,马上发到你的手机上!」
孟雪诚看着手表,秒针走了四分之一,他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点开文件,快速扫了一遍,低声道:「十一点半接到报警电话。」当他的视线扫过某一行时,瞳孔猛然放大,脸色清寒:「毁容,无法辨别死者的容貌……在死者身上搜到了属于安若水的学生证跟身份证。」
他扭头看向苏仰,复杂地说:「贺妍她……」她一早就计划好了要自杀?
那安若水又是怎么离开的?一直在帮安若水复仇的人会是什么人?
知道事情内幕、消防斧、绑架、杀人、分尸、反侦察能力……这个指向越来越明确,孟雪诚几乎已经有了答案。
苏仰从孟雪诚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他盯着孟雪诚冷凝的双眼,问:「如果有一个人死在你面前,你没能救下她,她是那么无辜,那么值得同情,你会有什么感受?」
「内疚、愧疚。」孟雪诚将这两个词语说得很快,因为在他张嘴的一瞬,恨不得将这两个千斤重的词语吐之而后快。他曾经去过酒驾车祸的现场,一位母亲抱着自己孩子穿过的鞋,跪在倾盆大雨中,那种哀怨、痛苦、又充满了恨意的目光,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
有些事就是这样,一旦经历了,往后余生都无法忘记。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劝你早日放下过去,走出阴霾,全是狗屁。
「皮肉伤跟心理创伤不一样,PTSD可以跟着一个人一辈子。在受到某些刺激后,内心深处的压抑与矛盾有可能转化为攻击性行为,包括自杀跟杀人。」苏仰垂着头,惨淡地勾了勾嘴角:「负责上楼营救的消防员……眼睁睁地看见贺妍死在他的面前,每晚做梦都是贺妍坠楼的画面,他没有办法继续参与前线的救援工作。内心的愧疚越来越多,直到压过他的理智……」
听完苏仰的话,孟雪诚又一次按下耳机:「找一份当天参与了营救的消防名单,注意一下有没有在事后接受过心理辅导或者直接辞职的。」
苏仰觉得有什么堵在他的喉咙里,闷得快喘不过气。太阳穴宛如被千根针刺进,反反复复碾磨着,直到空气中溢满了鲜血的气味。
令人作呕。
再这种痛苦中,苏仰的大脑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他是安若水,他会有多恨那些人?
如果他是凶手,他会用什么方法折磨那些人?让他们生不如死……
如果有一天自己抓到笑面,他能冷静吗?
他真的可以控制住自己……想要杀了他的欲|望吗?
第122章
几句话的时间,傅文叶把文件传到孟雪诚的手机上。在这半页的名单中,有一个名字被标红,一个被标橙。被标红的人在事发后一周曾经接受过心理治疗,直到一个月后心里评估数值正常才复职。
剩下一个被标橙的,在事发后八个月辞职了。
孟雪诚点着这个橙色的名字,发了条消息给傅文叶,让他尽快查到这个人的所有资料。
真相已经摆在不远的地方,只要再花点时间,他们就可以揭开这一切。
关于安若水,关于贺妍,关于这个叫做柳韩的消防员。
他回过头,发现苏仰目光有点涣散,眼里像是蒙着一层雾,看不真切。苏仰刚才说的那段话,不止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如果真相如他们所料,那么苏仰一定会想起从前,想起那些没有来得及救下的人。事实上,他很想去劝苏仰放下过去,老套得像是网上随便一搜的疗愈句子,唯有放下过去才能走向更好的未来。
可孟雪诚说不出口,一个是他多年的搭档,一个是他的亲妹妹,苏仰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可能放下?
又怎么能够放下?
如果一句话就能治愈一个伤口,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出现那么多走到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孟雪诚走到苏仰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专注道:「苏仰,哥,不管你在想什么,或者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告诉我。咱俩现在在一起了,有什么事一起担着可以吗?相信我。」
要是以前,苏仰一定会想,这种口头承诺的有效性到底有多长?这句话本身的可行度又有多高?可他现在整个人都杂乱无章,尤其是乔烟的话,让他所有的骨头都冻住了,细密的寒意游离在他的神经周围。所以当孟雪诚靠近他时,那股炽热的温度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人类的身体本能是最诚实的,当那些横七竖八的念头涌现之前,他的双手已经自然而然地环过了孟雪诚的腰。
这样恰到好处的温度,他只在孟雪诚身上感受过。
他跟孟雪诚不一样,他从未主动爱过一个人,都说大学是人生最潇洒的时光,最适合用来谈一场恋爱。他大学四年,不是闷在图书馆就是在打工,孟寻还问过他,这样的生活不无聊吗?苏仰还记得当时他跟孟寻说,他有两个有趣的室友,一点都不无聊。
孟寻笑着摇头,他知道苏仰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故意装傻。
所以爱情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在书上见过,他在齐笙跟苏若蓝的身上见过,自己却从未体会过……
他只知道自己在孟雪诚身上找到一种值得依赖的信任感,足以让他心甘情愿脱下盔甲,将自己的过去袒|露出来,即便那些卑微跟脆弱,全是他的致命死穴。
他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他,还能能填满他千疮百孔的心。
要不是被手机铃声打断了,苏仰还想多在孟雪诚的怀里靠一会儿,他接起电话,问:「玄青?」
苏仰有点意外,如果是跟案子有关的,江玄青基本都是联系孟雪诚或者林修,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
江玄青先是顿了顿,像是在犹豫,片刻后沉声道:「笔迹鉴定出来了,是伪造的。」
苏仰的大脑立刻重新运作,之前他让江玄青把秦悦跟阮晓彤的遗书带去做笔迹鉴定,江玄青动了点关系,找了两家不同的机构,前后折腾差不多两个月,终于拿到了三分一模一样的报告。
两封遗书都不是出自本人的手笔,也就是说,秦悦跟阮晓彤很有可能不是自杀的。
虽然苏仰没有回应,但江玄青知道他在听,于是继续说:「我知道你现在没时间,所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陆铭了,秦悦跟阮晓彤的事他们会跟进。」
苏仰缓过一口气来:「嗯,谢了。」他确实挤不出多余的时间跟心思去处理这件事,手上的案子还没结束,他不可能跑去调查秦悦她们的死。
在江玄青挂掉电话的瞬间,孟雪诚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傅文叶,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两人也够有默契的,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心有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