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白散知道自己有些任性了,不过面对江岸,他吐了吐舌头,毫无心理负担。
江岸捏着鼻梁,不放心,“今天就让它睡个懒觉吧,别遛了。”
仿佛能听到江岸的话,睡梦中的小奶狗动了动耳朵,朝他挪过去一点点,如果不是一只爪子勾住了毛毯,小子样异常乖巧。
白散垂了垂眼,背在身后的手指抠了一下,果断拒绝,“它还没在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出去过呢。”而且,一只好的小奶狗是不可以赖床的。
江岸低着头,把小奶狗的爪子从毛毯上扒拉下来,闻言,只无声地笑。
“等到高考后吧,到时候,你再带它凌晨出去见识见识。”
可高考后,他才不想再早早起床,巴不得睡到中午十二点。
白散揪着袖口摇摇头,想了几秒,他退后一步,“那就不带小奶狗了,我自己出去走走。”
“太早,天还是暗的,街上没有几个人,”江岸无奈,“就算你想出去走走,也再等两个小时。”
这种时候,白散就非常渴望自由,希望江岸昨晚离开了。
“我马上回来,不会有什么事的。”留下最后一句,白散套上运动鞋,开门关门,跑进步行梯一气呵成。
直到出了小区,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他都没有问起江岸昨晚为什么没有离开,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么,怎么突然改变主意。
即使飞机晚点,以江岸的能力,和提前一个月便已定下的重要程度,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吧。
答案呼之欲出,白散揉乱了自己的头发,路边的小石子踢飞了一块又一块,不敢确定。
果然如同江岸所说的,现在还太早了,路上会遇到的零星一两个人,也是穿着亮橘色工作服的环卫工人。
路灯仍亮着,街道融在一片昏暗的柔黄色光照里,明明是清晨,却如同深夜。
平日里总是客人坐得满满的早餐店,此时前厅灯灭,后厨有两三白衣身影忙碌着。
白散不知道该去哪里,遛狗大队现在没出动,老年人也见不着影,他漫无目的地沿街走。
到十字路口,红灯的对面,诺大街道只有一辆生了锈迹的蓝色卡车在等候。
清远,冷寂,风是凉的。
白散也等在十字路口,他要到对面去,记得之前听谁说过那边有一个公园。
在这个高考前的早上,他脑子里没有半点跟学习有关的东西,仿佛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想,早上吃什么。想江岸会不会在今天离开,想考完试后的一整个暑假,要怎样度过。
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一堆,他抬起头漫无边际地发散着思维时,见灰白色天边,悬着半边月亮,小小的,半隐在云层里。
月亮的方向,是他将要去的地方,也不知是哪个赶了哪个的巧。白散一路仰头望着月亮,一路跟着月亮,向西走。
越看越觉得远,越觉得静,美。
任性了一把,他再次回到家时,已经是早上七点。
江岸身穿正装,头发搭理得一丝不苟,空气中隐约有须后水的气息,他戴了副眼镜,坐在椅子上看报。
听见开门声,抬眼望来,“去了哪?”
白散摸摸鼻子,“就,随便转转。”
果然刚才走得时候还是太急了,他在心里叹口气,靠在门边换上小鸭子拖鞋,刚起身被扑过来的小奶狗撞了一下,紧接着它便叼着自己的碗蹭着他裤腿想往上爬。
白散认命地拿过小奶狗的碗,日常给它倒狗粮。
“刚才,我还想着跟你一起去的。”专注看报的江岸在他蹲身喂小奶狗时忽然开口。
白散一怔,拿在手里的狗粮罐一抖,洒出去几粒,小奶狗脑袋拱了他一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这才反应过来,白散扭头望向江岸,隔着报纸,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以给我打电话的。”他努力绷着忍不住翘起的嘴角,蹲在地上抱住胳膊看小奶狗欢快进食,一本正经说。
静了两秒,江岸说,“打过。”
阿?
那我怎么没有接到……
白散猛地扭过脑袋仰着脸望江岸,在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中,一脸呆滞眨了眨眼,手伸进自己口袋。
掏了个空。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他拿上手机,蹲下身体穿鞋,系鞋带的时候不方便,便把手机放到了鞋柜上,之后开门走进楼道,关门侧身进步行梯一气呵成。
而被遗忘的手机,此时仍安安静静地躺在鞋柜上。
白散缓缓将脑袋埋进胳膊里,耳根发烫,好像钻进地缝。
今天的早餐依旧是符合他口味的小甜包,三颗草莓,和一杯豆奶。
在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冷静了半个小时后,白散终于鼓足勇气,再次来到江岸面前。他坐在江岸对面的椅子上,抬头望了眼正在吃第二碗饭的小奶狗,低头戳了戳盘里白白胖胖的紫薯包。
三颗草莓只剩下三顶草莓蒂后,他摸了摸肚子,撑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地一点点抿着豆奶,神情恹恹的,毫无食欲。
“至少吃半个紫薯包。”江岸喝了一口茶,轻拭着唇角道。
白散闷闷地“噢”了一声,光是答应不做。他格外想念学校门口的早点摊。
粢米饭、煎饼果子、豆腐脑油条……无论是什么,都比紫薯包香多了。
平时的早餐里也不是没有这些,但粢米饭的馅料太清淡,煎饼果子的煎饼像手抓饼,豆腐脑里居然没有黄豆,油条小小一根像法棍泡芙……
不管原材料怎样改进,他如何加工,感觉总不对,差了那种味儿。
“江先生,你吃过曹大娘的煎饼果子吗?”白散趴在桌子上,侧着脑袋不怀好意地问。
“曹大娘的煎饼果子”是一个固定摆在他学校门口的早点摊,饼大,馅足,附赠一杯豆浆不加钱,学校里很多老师都鲜少知道,江岸更是不可能吃过。
民以食为天,白散打算用尽毕生所学向江岸描述那套煎饼果子的美味,万一江岸产生兴趣,心动了,说不定他今天就能脱离苦海。
江岸没说话,稍微推开餐盘,好整以暇地看着白散,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半个字没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只是淡淡的,白散心里一跳,莫名有种被看穿的直觉。
紫薯包已经被他戳成了满身小洞洞的奇怪东西,干脆也推开,白散小心翼翼喝口豆奶压压惊,放下玻璃杯,挺了挺胸膛,梗着脖子软声道。
“今天我高考。”
江岸微微笑了,单手摩挲着茶杯,“所以?”
“所以,”白散吸了吸鼻子,缩着脖颈,“我要吃曹大娘的煎饼果子。”
虽然江岸没有开口拒绝,但白散已经透过他的眼神得知——那是不可能的。
他瘫在椅子上陷入自闭,羡慕地看着幸福地吃着狗粮的小奶狗,一脸绝望,冲淡了几个小时后的高考所带来的紧张,他没想到江先生居然是这样的江先生。
对于街边的小吃摊,江岸很难放下心,归结于曾经在父亲的医院,他亲眼目睹众多在街边乱吃至使一身重病患者。
之后,更有在新闻社任职的同学爆料,十个里面有九个的小吃摊,表面看起来干净,吃起来也香,实际上只是外表平和,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背后有多脏,用料多乱。
小朋友怎样挑食都没关系,只一点,不能碰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所以无论小朋友怎么说,他的态度决不缓和,这是底线。
江岸看着小朋友撒娇,心里不为所动……
一个小时后,学校门口。
白散笑弯了眼睛从曹大娘手中接过煎饼果子,扭头蹭到江岸身边,献宝似的举起香喷喷的煎饼果子递到江岸面前,眼里亮晶晶的。
“江先生,这家的煎饼果子真的超级好吃,你要来一口么?”
“……”
江岸面无表情地嚼着口中的煎饼果子,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开心得一个劲乱蹭的小朋友,闭了闭眼。
大意了。
教室里的风扇不停晃动脑袋嗡嗡转着,楼外树色郁绿,透过窗户投进地上成了一滩微深的水影,偶尔有阳光穿插而过,如同坚硬宝石熠熠闪光。
白散在本该平常到勾不起一丝情绪,如今却恍如隔世般可回忆的环境里低着头,用手中的笔写下想要抵达的未来。
肃静长日中,耳边的卷子翻动声,笔触沙沙响,成为那年高考留下的一瞬记忆。
白散高考的第一天,江岸没离开,之后的几日也一直在,不是飞机晚点的原因,他后知后觉。
最后一场考结束,他没出学校,便被蒋乐乐拦住。
“怎么样怎么样?我最后有道题没答上来,气死了,怎么都想不起来。”蒋乐乐神情崩溃,手里紧紧攥着已经喝光了的空水瓶,路过两个垃圾箱都忘了扔。
白散从她手中拿过被攥得不成样子的水瓶,投进垃圾箱,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想了想,看着她轻声安慰。
“一道小题而已,就算你很有把握,做出来了,说不定最后也是错的,把它放在必不可免的丢分项里,它在你的预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