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散叹着气摊在餐椅上,戳起一块草莓细嚼慢咽,像是在吃山珍海味。
对于江岸即将出差将近一个月这件事,其实他是难过并快乐着的,那么多美食都在等待着自己,大概他和蒋乐乐和赵庞籽吃上一个月,解了馋了,够了,江岸也就回来了。
江岸和江山不可兼得,在这个即将分别的夜晚,白散悟了,他选江山。
新租的房子不大,普通的三室两卫一厅,没有之前豪华的放映室。
晚餐后,白散和江岸倚在沙发上看电影,头一偏,能看到落地窗外不远处的灯火,合着悠长的蝉鸣,粗树,夏夜。
凌晨两点的飞机,家离机场再近,江岸也应该在十二点走,以免误机。白散明天高考,正常来看也要早睡的,可下午回到家那会儿,他一不留神睡着了,这夜晚,便有些精神。
说不上谁陪谁,他们看完了一部电影,没动。
正十点,片尾曲中,白散晃了晃脚丫,枕在江岸腿上,仰起小脸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是在好多年前了,电影里有个情节,是父亲和儿子在一起说着家常话,同时父亲给儿子煮好了一碗面,儿子没有吃,忙着出去办事。下午再回来时,父亲跳楼了,儿子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那碗已经坨掉的面。”
这时候说起这种电影,有些奇怪,但刚才白散忽然浮现心头,可能是情节对当时年幼的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才导致惦念好多年。
明明是部并没有看全的电影,都忘了在哪里看到的,却怎样都无法忘记。
他一脸期待地望着江岸,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相信他不会做的东西,江岸一定会做,他不知道的事情,江岸也一定知道。
事实证明,这种毫无缘由的相信是盲目的,江岸也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哪部电影,太笼统了,而电影又太多。
但江岸依旧是无所不能,值得无条件信任的。
在网上搜索了不到十分钟后,江岸就找到了这部电影。
时隔多年,再次观看,老电影,许多情节和人物设定都是现在无法理解的,有些莫名其妙。就像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几年前会感觉很酷的非主流。
影片并没有白散想象中的深刻,只是一家人的悲欢离合,好在结局是美好的。此番,也算了了白散埋在心里的一个结。
十二点差一刻,片尾曲结束,静止的屏幕散发着蓝色荧光,江岸看了眼腕表,摸摸白散的头发。
“回房间睡觉吧。”
然后江岸就该走了。
白散咬着下唇,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他爬起来,挪到下午睡着的地方,偏过脸,看着落地窗外拢在黑夜里黯淡的树影。
“我不想睡。”
江岸只当他还在撒娇,垂下眼帘,扯了扯唇角,“听话,明天不是有考试吗。”
“那我今晚能不能……”白散扭过脑袋,慢吞吞说,“就睡在沙发上。”
“不能,回房间睡。”江岸毫不犹豫给出答案。
白散鼓了鼓脸颊,闷闷应下一声,望着刚睡醒的小奶狗,吐了吐舌头。他跳下沙发,趿拉上小鸭子拖鞋,磨磨蹭蹭地还扒在窗边,仰着头,一个人小声自言自语。
“今天的月亮好圆阿,说不定晒一晒能吸收月光精华,保佑我明天考试顺利……唉,算了吧,江先生还在,只好等他走了以后我再回来,希望到时候的月亮也像现在这样圆……”
听了白散的话,江岸轻笑着,抬手拉了一下他睡衣帽子上的小熊耳朵,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在沙发上能睡好?”
白散用力点头,“我在哪里都能睡好的,如果换成沙发,心情也会变得很好很好。”
征得江岸允许,白散乐颠颠地跑回卧室拿上小枕头和夏被,放到沙发上,自己钻进去,之后就露出一颗小脑袋一动不动望着江岸,眼睛一眨一眨的,酿满了光。
天气原因,江岸的飞机晚点了,白散分出一半枕头,和江岸一起躺在沙发上,在客厅里睡觉。
睡前,他出于惯性,脑袋一般缩在被子里,头发蹭着江岸的衣领,又一次小小声喃喃自语。
“如果再次醒来身边还有人就好了。”
不过,他想,大概凌晨四点左右,江岸就会乘上飞机,前往一个他从没去过的陌生国境。白散知道江岸很忙,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很重要。
所以这句话也只是随口提一下,抱怨天气不好一般,明白并不会有什么改变。明天早上醒来,家里只会剩下他一个人,还有只近来无比嗜睡的小奶狗。
下一次再见到江岸,恐怕就是一个月之后了。
对于白散这几天已经逐渐发展成口头禅的带着小委屈的抱怨,江岸习以为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手臂摸了摸他的头发,以作安慰。
“睡吧。”
白散窝在被子里,脑袋扭到一旁,虚虚望着窗外树影,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黑暗中,他悄咪咪从被窝里探出手,缓缓靠近江岸,一点一点慢吞吞地挪向他。胳膊晃在沙发间的空隙上,越过绵软的布料,微热体温,最终握住江岸的手,只一根小拇指,紧紧拉住。
似乎江岸没有察觉到,白散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仰面朝上,借着微弱的月光,余光里尚能看清江岸边际模糊的面容线条,微冷。
过了好一会儿,闭着眼装睡的白散接收到江岸落在额前的吻,被拉住的手掌翻了一下,覆在他的手背上,渐渐收紧。
力度不轻不重,不会让人忽略,像夏日长风温和掠过,是很安稳的感觉。
纵使无明深夜时将抽离。
白散心满意足地抿着嘴角,努力扮演一个睡着的人该有的模样。那些杂乱的心绪也在这静默夜里,伴随着身边人轻缓的气息声,渐渐下沉,平和而稳妥。
一觉醒来。
在视觉和听觉都未苏醒前,他意识朦胧间,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旋即,有什么从手中掉落,呈一道抛物线,在空中挥了一下。
睡前白散没有拉窗帘,此时,借着黎明前带着一点蓝调的灰暗天色,白散看见半夜爬上来趴在自己身前的小奶狗,在他半睁着眼正要侧目望向身旁时,手朝后杵着沙发垫支撑自己,上半身将起未起。
恍神间,他眨眼怔住。
那是种比起充满信心做完一张试卷,在公布成绩前,意料之中且带着些可能会发生意外的不安,心中更为鲜明的预知。
深深屏住一口气,白散做好接收所有可能的决心,不期待不失望,无所谓去留。他紧紧攥着被子边沿,微微偏过脸,看向身侧。
墙角有一盆不小的盆栽,无花果树,白日里光秃秃的几根枝桠,此时投下几道细长黑影,落在泛着淡淡月光的地板上,被拉长粗化,竟像小孩子随手涂鸦一样有趣。
白散的视线从地板移到矮桌上,一盘没吃完的水果拼盘,三分之二是他喜欢的草莓,其中掺杂着三四块雪梨。
入目,比他的小鸭子大了快一半的拖鞋,垂落下的毛毯一角,以及侧身卧在沙发上的江岸。
目光一触即离,白散扭过脑袋,微微垂着眼,看小奶狗舒服地伸了伸小短腿,暖乎乎的小肚子随呼吸起起伏伏。
半晌,他松开紧紧攥在手中的被子边角,抚了抚短短几秒瞬间形成的一圈歪歪扭扭的皱痕,他松了一口气。
早上四点半,暗着的天边云霭沉沉。白散把小奶狗抱到一旁,轻手轻脚下了沙发,他穿着印满小白熊图案的睡衣,站在落地窗前伸了一个懒腰。
回首时,见江岸未醒来,落下的手掌,小指和余下四指间留有空隙,惯性分开,有人需要抓住些什么。
当白散洗漱过后,换上外出的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打算换上运动鞋时,才发现江岸已经醒了,他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白散一顿,也随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去。
五点差一刻。
再回过身时,见江岸半阖着眼,倚在沙发上正注视着他,开口声音微哑涩。
“这么早,去哪?”
白散抿了抿唇,抬起胳膊指向依旧窝在沙发上的一小坨,仿佛怎么睡都睡不醒的小奶狗,他小声回答,“遛狗。”
现在的时间明显还太早,虽说是爱狗人士普遍带狗遛弯的时间,但并不包括白散。
以往来说,他正常的遛狗时间都在早餐后午餐前,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之间。
今天突然起得比江岸还早,赶上一回遛狗大队,实属难得。
只是在醒时,白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仍沉在夜色中的城市,忽然就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清早的新鲜空气,经一经过了夜凝结着露水的春树疏草,那四五点时的大街小巷也该有些意思的。
这种打开门,出去走一走的冲动徒然而生,在距离高考仅剩四个小时的时候。
白散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正确的做法是好好休息,多睡一会儿,以免在接下来的考试中犯困,无法集中注意力做题,最终可能会导致一个追悔莫及的分数。
或者趁着这个时候,去翻一翻书也是极好的,再巩固一下不扎实的知识点,早上记东西效率最高,兴许无意一翻,到时刚好就能考到差不多的,拿下几分。其实哪怕心中已经有了数,再看一遍,安安心,也是件比外出遛狗更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