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湖中心,他忽然停下,睁大了眼睛,非常不可思议,连忙抬手戳了戳江岸的后背。
“你看,有鱼,那里那里,好大的。”
湖浅,清澈可见底,有一条手掌大的小黑鱼和一条更小些的小金鱼,懒懒地在石板间游着。
江岸站在前两块石板上,视觉错差,并没有看见,退回来,站在白散身侧,望着慢慢悠悠晃来晃去的小鱼,轻笑了下。
“该是投放不久,难怪湖面没冻结。”
怕惊扰,白散小心翼翼蹲下身,下巴抵在胳膊上,望着小鱼游啊游啊,只轻轻摆摆尾巴,并不大动弹。
小黑鱼稍往前游了些,小金鱼追着尾巴就跟了上去。突然发现一块石头,以为是很有意思的东西,小金鱼摆了摆脑袋,好奇地游过去,小黑鱼一转头,发现身边的鱼影远去,猛地一扭,三两秒贴了上去。
它们绕着石块左动动,右动动,很快失去兴趣,游向另一个方向。
白散又发现了,头也不抬地戳了戳江岸的裤角,悄悄说,“是两条鱼,小黑鱼和小金鱼是一家鱼。”
“是么?”
江岸饶有兴致,“你再看。”
小黑鱼向左边游着,小金鱼没动,原地转了一圈,游向右边,两条鱼之间的距离便越来越远。
白散瞬间懵了,恨不得伸手把傻乎乎的小金鱼强行扭回去,又怕惊走不敢大声说话,一个劲小声念叨着,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你快回去嘛,不要乱跑阿,小黑鱼现在肯定好担心的,扭一下,扭一下,那边不好玩的,快转个头,全速追上去,加油加油加油……”
大概是他磨磨唧唧的模样让小金鱼想起了鱼奶奶,讨厌地摆了摆鱼屁股,扭过头发现身边空空一片,急了,摇头晃脑四下望了望,目光揪到小黑鱼的尾巴尖,一摆一摆地委委屈屈游了过去。
白散顿时拍着胸口仰天呼出一口气,幸好幸好,余光望到江岸唇角挑起,他猛地扭过身,用肩膀蹭了下发烫的耳尖。
不就是两条小鱼,至于么,多大的人了。
紧接着,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非常非常严重,他蹲在石板上仰起头,“鱼的记忆好像是七秒 ? ”
“不止,”江岸望着远处山顶,“如果经过有技巧的训练,可以长达一个月。”
前提是训练……
白散蔫了,闷声闷气,“一个月也好短的。”
“即使分开,就在这片湖水中,总会遇到。”
“可是这个湖有这么大。”白散伸长手臂在眼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圈,难过地望着江岸。
胡泊一望无际,绕着湖畔全程走下来都需要半小时,如果分开,小金鱼怎么可能找得到小黑鱼。
他气鼓鼓地站起来,抿紧唇,视线跟着小金鱼和小黑鱼慢慢地过了石桥,沿着湖畔走。
到一块岩石边,一直黏在一起的两条小鱼忽然又拉开距离,小金鱼浑然不知地往前游啊游,小黑鱼发现一条头部有白斑的小金鱼,好奇地靠过去瞅了瞅。
白散蹲在岩石上,着急得额前冒出了汗,他小心翼翼地训着小金鱼。
“你好厉害哦,遇到兄弟姐妹都不打个招呼的么,还算什么小金鱼阿,以后叫你大大大金鱼好了,我可告诉你,你这样子的鱼是不会有小零食吃的……”
可惜小金鱼已经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仍欢快地向前游着。
白散有点小失落,明明刚才还黏在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
就在这时,“扑通”一声。
江岸扔出一块小石子,准确砸到小黑鱼脑袋上,小黑鱼和斑点小金鱼迅速分开,发现已经离去很远的小金鱼,奋力追上去。
小金鱼和小黑鱼又黏黏哒哒寸步不离地懒懒晃在一起。
白散觉得鱼生好艰难。
他跳下岩石,又跳上另一块岩石,努力跟小金鱼小黑鱼交朋友。
“这是你们的日常生活吗?每天绕着石板和湖畔转一圈吗?你们吃了没有阿?湖里有什么好吃的吗?每天能吃饱吗?会不会营养失衡,会不会被其他大家伙欺负阿……”
小金鱼和小黑鱼依旧慢慢吞吞游着,白散却越说越兴奋,他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江岸始终走在身侧不紧不慢,触手可及。
他快速跳下岩石块,摇了摇江岸衣摆,眼里充满渴望,“我可以买两条漂漂亮亮的大金鱼放进去,换走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金和小黑吗?”
“不可以。”江岸没犹豫给出答案。
白散瞬间皱起脸,揪着衣角,笑容加载失败。
“回去后可以买几条,飞机上带不了,托运倒是可行,但存活几率渺小。”
白散闷闷地哦了一声,其他金鱼又不是小金小黑,不可以就不可以吧。
他看着小金鱼和小黑鱼黏黏乎乎地游了半圈,每次一有分开的迹象,就凑上去磨磨唧唧,最终,它们游向湖中心,身形渐渐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垂着脑袋跟在江岸身后回了酒店。
江岸很忙。
在抵达酒店,江岸登上酒店提供的笔记本发了一封邮件,之后的一个小时里接了近三十通电话,并且还陆续有重要电话打进来等他做决定的时候,白散才知道。
他换身黑衣,留了一张字条,说去见林光阴的家人,便离开。
距离葬礼还有两天。
‘坐61路公交车,到百货大楼前一站下车,街对面那条小巷子最里间就是我家。我小时候特别不理解,我家又不卖酒,用得着住得那么深的巷子么……’
这是林光阴说过的话,当白散坐在61路公交车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又连绵不绝的街景时,忽然想起。
对于林光阴的离开,他以为自己很平静。
总会死的,不过是先来后到,甚至有段失眠夜里,他一度认为自己会走在林光阴前面。
父母后面有块空地,那里临山,每年到了夏天,树木葱葱郁郁,有蝉鸣,有鸟叫,有清晨含潮的雾。
或许没了希望,卖出了匕首,他也就葬在那块空地,安安静静度过百年。
死是一个很轻的字眼,连死亡这件事都只是一瞬间,而当时的他还不知道,留给生者的是一段戛然而止的记忆。
将在往后数年里不经意的瞬间浮现眼前,一段路,一张相似面孔,一首歌,小习惯,旧物,又或是达成一件人生喜事,料想身边人。
这些小事件像一个又一个小石阶,总要跌倒,总要爬起,继而重复着过程。
他在这近似于失去感知的麻木中,才刚刚察觉到心间的褶,跌倒在一个小石阶前疼得喘不过气,往后,还需经过许多。
到林光阴家之前,白散先去趟银行,把钱取出来,提前给帛金。在输入密码时他正通着电话,问林光萱现在去方不方便,再抬眼怔住。
“当然方便啦,你找得到吗?要不要我去巷口接你——散哥?”
【账户余额 50000.00】
白散到现在还能记得那天的画面,他犹犹豫豫伸出三根手指肚,江岸的手指拂过他发根低声应下。
当他迷失在黑色森林,周遭晦暗无光的时候,总能遇到穿过重重迷雾而来的人,他执着火把,是光的方向。
“散哥,你那边能听到吗?”林光萱稍抬高声音问。
白散哑着声音应下,挂断电话,取出银行卡,他盯着看了很久,最后小心地收进钱包。
推开门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怕不安全,停在马路边取出银行卡,想了想,藏在背包夹层里。
过十字路口,他忽然想看一眼,又费劲地掏出银行卡,握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两年后,哪怕白散的银行卡里已经有了百十倍的余额,他都是随手扔进抽屉说丢就丢。那天下午那一眼,老来都不能忘。
林光阴的葬礼如期举行,办得很体面,白散准备了一个花圈,上三炷香,鞠三躬,全程不失情绪,并且在林光萱失声痛哭时,送去纸巾抚着她的背悉心安慰。
直到离开时,林光阴妈妈递给他一个很大的纸箱,里面装满了自家做的食物,七八个玻璃罐堆在一起,甜藠头,糖醋蒜,栗子糕,琥珀糖……都是他喜欢吃的,却也太多了,行李箱装不下。
白散眼睛弯了弯,朝纸箱里瞅瞅,“阿姨,我拿两罐就行了,这么多吃不完,留给光萱吧。”
“都带上吧,你慢慢吃,”林光阴妈妈顿了顿,声音微颤,“这些都是光阴在时,准备做完给你寄过去的。”
白散沉默了,他深深鞠一躬,双手接过纸箱。
七个齐齐整整的玻璃罐,满得拧开盖子后,糖汁能溢出瓶口。
第八个玻璃罐,尚且三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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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过后,即将返程。
江岸在第一天上午带回一台笔记本,一直忙着开视频会议。白散也只第一天敲门去蹭了个快网,之后单独去趟林光阴墓前待了半天,回来就一直缩在自己房间长蘑菇,等明天回北城。
半夜醒来,再无法入睡。
他登上论坛帐号,遇到一个刚接触战场不久的新人,他充满对战场的狂热,和对sun这个帐号的追捧,愿意对天发誓。
说,接到匕首后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武器,也绝不会使匕首蒙尘,一定全力以赴带着他的匕首在下一届新星赛上大放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