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呈认真的打量起镜子里的自己。
皮肤比记忆中还要苍白,脸色更是白得像冻过后的死人,眼睛却红肿着,头顶……头顶还包裹着厚实的纱布。
他觉得好笑,扯着嘴角问镜子里的自己。
“你受伤了?”
镜子里的自己愣了一下,点点头,特别乖巧。
“嗯嗯。”
“是伤到脑子了?”
苏呈又问。
镜子里的自己裂开嘴,突然一笑。
“哎呀,你好蠢哦,难怪伤到脑子,嘻嘻。”
苏呈对着镜子里的人自问自答,玩得不亦乐乎。
后脑勺还在一阵一阵的痛,脸上是没有擦干的泪痕,镜子里的人却笑得春光明媚。
笑一阵,又因为疼痛,控住不住似的“呜呜”哭两声。
猛然间,苏呈发现镜子里又多了一个人。
那是他最喜欢的人,他认真又贪婪的看着对方,毫不掩饰眼神中炙热的爱恋。
他咧着嘴,用口型叫出对方的名字。
任昕亦。
对方果然看懂了,还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真奇怪,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呢?
啊!明白了。
一定是因为突然发现喜欢上了我,却又担心对不起那个思思。
嘻嘻,我真是太聪明了。
苏呈洋洋得意,冲着对方甜甜一笑。
但任昕亦却挪开了视线。
切,真没意思。
苏呈瘪着嘴,微偏着头,对着镜子拆头上的纱布。
他用温柔的滴出水来的声音对镜子里的人说。
“你不需要纱布,你没有伤到脑子,是他们逗你玩的,嘻嘻……
“我也是逗你玩的。”
他的手指灵活,很快就将纱布拆开,可是一圈一圈的解好麻烦啊!
苏呈垮下肩膀,他最讨厌麻烦了。
还是一把扯下来最直接。
他拽着拆开的纱布尾巴,用力的往身后拉扯。
纱布被一下子扯下来大半,只有后脑勺的地方,还粘在头发上,好像涂了胶水一样,扯不掉。
“今天是四月一号吗?”
苏呈困惑地喃喃低语,手上更加用力。
尖锐的疼痛不期而至。
“啊!”
他痛呼出声。
好像被扯掉了一块头皮一般,强烈的疼痛感刺激着整个大脑。
有那么几秒钟,他几乎痛晕厥,眼前一片暗黑。
苏呈扶住镜子,粗重的喘着气,全身的肌肉都不受控制得颤栗着。
他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是痛处却没有一丝要减轻的迹象,仿佛有一把把刀,在用放慢的速度扒开头皮,再撬开头骨,把冰冷的东西,使命儿往脑子里塞。
可打开的口子太小,撑得整个头皮都发涨发紧。
更要命的,是脑子里也不消停,数不清的毫针,在不停地翻滚。
细细密密的痛如同跗骨之蛆,很多奇怪的画面,就在脑子里崩炸开来。
丧心病狂的内外夹击。
苏呈痛得眼泪直掉,惨叫声忍不住的溢出口。
后脑勺的钝痛不断加剧,苏呈浑身脱力,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他抱着头,打起滚,嘴里更是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啊——”
“我是谁,我在哪里。”
就像是发狂的疯狗,苏呈疯狂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翻滚中,撞翻了不少东西。
任昕亦早已经退到病房门口,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虽然刺激苏呈是他的目的,但他从未想过,要将人弄成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
……
闻讯赶来的两名医生也吓了一跳。
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个一看就挺正常的车祸病人,怎么一醒来就变成了发疯的神经病人。
但当看见地上的人捂着后脑勺的手指缝间不断有血浸出时,两名医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也或许是假装镇定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分工合作,高大的男医生留下来,预备先将还在地上翻滚的人按住。
矮胖的男医生则冲出病房,去准备镇定剂。
这是很合理的安排,只是没人想到,明明是个很瘦弱的病人,却在被碰触的瞬间,使出了超乎想象的蛮横力气。
他就像垂死挣扎的野兽,倾尽全力的护着自己的领地,龇牙咧嘴的怒吼。
“别碰我,你们这群渣子、垃圾,滚。
“都给我滚。
“滚!”
他歇斯底里的叫嚣着,将还要上前的医生直接甩了出去。
看这个情形,一个大男人根本按不住这个病人。
任昕亦眉头皱得死紧。
“陈敬。”
一直在门外等候的陈敬闻声快步走了进来,不用再吩咐,就撩着袖子冲了上去。
这人明面上是任昕亦的私人助理,实际上,还兼具一定的保镖作用。
可陈敬上去,也依旧不行。
他们有所顾虑,既怕碰到苏呈的伤口,也怕再伤到他。
束手束脚的结果,就是两个人也搞不定一个发疯发狂的苏呈。
任昕亦静静地站在门边,笔直的背脊就抵在门上,支出来的门栓抵在腰部,有点不舒服。
但更不舒服的是心理,烦躁和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反复的冲刷着他的理智。
这种感觉很陌生。
在他二十六年的人生里,已经习惯了掌控所有的一切,但是现在,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看着苏呈那张扭曲发狂的脸,生气的情绪就不断在累计,像是在积攒力量爆发的火山。
任昕亦缓缓的闭了闭眼睛,也或许不是这一次,或许在更久以前,这个叫苏呈的男人,就比任何人都更能……也更会,撩拨自己的情绪。
这真是一件糟糕透顶的认真。
等任昕亦再睁开眼,视线正好落在地上几块暗红色痕迹上。
在医院蓝灰色的地板上,这些痕迹尤为扎眼。
几乎是在看见的一瞬,就知道了,这东西是苏呈在挣扎中,蹭到地上的血迹。
他是不想活命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霹雳吧啦”的响声。
是苏呈,在甩开陈敬的同时,自己撞翻了病房里唯一的一张凳子。
那么单薄纤瘦的身体,却像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疯狂的怒吼着,挣扎着。
衣袖被撕破了,露出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顾着拼命的甩开所有胆敢触碰他的人。
他可能真的不想活了。
任昕亦心跳加速,想起几个月前,这个人就曾经自杀过。
一想到他那时的模样,再看他现在这股子疯劲,任昕亦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虽然表面看上去依旧平静淡漠,不失风采,但绷紧的下颌线却暴露了他紧张的心情。
任昕亦三两步上前,趁着苏呈再次甩开高大的医生,一伸手,拽住了苏呈还挥在空中的手臂。
如他所想,苏呈几乎是下意思的,立马就发狂的动作着,用整个身体的力量扭转,想要将握住手臂的人甩出去。
好在任昕亦早有防备,再被甩开前,压着嗓子喊了句。
“苏呈。”
说不出哪里来的自信,就是觉得是自己的话,不会被排除他的禁区。
事实也正如此,刚刚还不要命的疯子,突然就停止了动作。
哪怕因为在运动中突然收力,导致身体的平衡性彻底失灵,要不是任昕亦手快,拽了一把,他就直接摔地上去了。
但苏呈就是这么停了,被扶住站稳时,脸上也看不出一点惊慌。
他更像是找到了归属的幼兽,扭曲的面孔恢复正常,泪洗过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一眨的望着任昕亦。
在任昕亦再开口前,满身伤痕的幼兽,露出了一个堪称甜美的笑容。
但当跑回来的医生握着镇定剂冲过来时,他却再次露出了一口白牙,偏着头,一副要择人而噬的凶恶神情。
矮胖的医生手一哆嗦,险些将手上的针剂吓掉了。
电光火石间,任昕亦伸扭住了苏呈的后颈,用大拇指将他扭开的头搬回来,面向自己。
这只四处吓人的兽,就像会变脸一样,在四目相对前,收起了所有的凶像,又换上了一副可爱的模样。
眉眼弯弯,眼尾上扬,两个小酒窝甜甜的,就连露出的小白牙,也在释放着“我最可爱”的信号。
拇指几乎是下意识的摩挲着耳后的肌肤。
被摩挲的人还舒服的闭上眼睛,主动回蹭。
任昕亦手指一僵。
小可爱立马就睁开了眼睛,一双杏眸定定盯着任昕亦,微嘟着嘴,手还拽住了任昕亦的衣角,无声的抗议与撒娇。
任昕亦呼吸一窒,扫了眼凌乱的房间和两名束手无策的医生,虽然心里极度不愿意,拇指却再次动起来。
小可爱立马“嘻嘻”一笑,整个人窝进任昕亦怀里,好像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安心的闭上眼睛蹭了蹭。
与此同时,刚舒了口气的矮胖医生,立马感受到了一道死亡射线。
在骂出MMP三个字前,他率先发现了视线的主人不是发狂的苏呈,而是更加可怕的任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