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生抱着他终于不知道说什么好,任何安慰的语言无法飞过时光长河,去改变当时的人的抉择,他只能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后背。
没人知道何莲在那天晚上为保全公司做了怎样激烈的挣扎,但她一定没想到,几年后她会被救护车送到同一家医院,躺在同一间抢救室里。
抢救室红灯始终亮着,顾凌和何家公司里的人也收到消息,还有自称是纪哆舅舅舅妈的人,不过陈姜生看纪哆没理他们,也就没有管。不过不加掩饰的眼光挺烦人,他让纪哆坐在长椅上,顾凌把外套脱了给纪哆披上。
人生路漫漫,几次病危通知书后,医生告知他们尽力了,病人的心跳仅能靠仪器维持。
这意味着,拔掉后,何莲的生命就走到尽头。
医生疲倦而坦然:“确实没有抢救的必要了,这个由家属决定。”
纪哆张了张嘴,他明白,但说不出口。他看了看陈姜生,衬衫的下摆被他揪得皱巴,又看了看顾凌,谁都没权力点头。
陈姜生冷静地问医生:“能进去看她吗?”
医生点头:“能,可以的。”
陈姜生说:“走哆哥,我们去看妈妈最后一眼。”顾凌吓死了,白着脸试图截住他,他说,“这次不见的话,以后一定会后悔。”
护士用盐水擦干净何莲脸上的血迹才让人进来,纪哆自己走到床前,看着他妈妈的脸,残妆还在,平静中带着与生俱来的精明能干。他突然觉得很奇怪,他仿佛不认识这张脸了,偏偏脱口而出:“妈!”
一瞬间泪水堵住了视线,天崩地裂,纪哆好像成了一摊水,成不了形。陈姜生紧紧捞住他的腰,他才没有彻底崩溃。
陈姜生在他耳边说,命令似的:“把刚才在外面你跟我说的再重新说一遍!哆哥,告诉妈妈,你不怪她!”
他的话是黑暗中的萤火之光,纪哆脚软,扒拉着床颤巍巍地站住了,狠狠地抹了抹双眼,哑着嗓子:“妈——”他攒足了力气,“我没怪过你,从来没有,一次都没有。”
“我都知道,妈,爸的医疗费还有我的学费,我明白的。”
“我能赚钱了,也能照顾好爸,给他最好的医疗条件,你放心。”
“妈,我爱你。”
一阵暖风吹过,卷起树上成熟的种子落在康复理疗科的外墙墙根,它会静静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一扇窗遮风挡雨。
护工正低头削苹果,误以为奇迹出现病人恢复意识。他连忙抬头,才发现是病人睫毛上落了光斑,是灯上粘了只飞虫。
纪哆比陈姜生想象的要坚强。
晚上赶到的舅舅是二舅,看他俩出来,一问已经过去了,二舅沉着脸没说话。
二舅妈过来想抱抱纪哆安慰一下,又一看黑脸的陈姜生,可能意识到传闻是真,尴尬地收回手,“那个小哆,你节哀顺变吧,有什么需要再联系,家里孩子才上小学,不能没人看,我和你舅舅先回去了啊。”
纪哆冷漠道:“好的,二舅二舅妈你们回去吧,我来处理我妈的后事。”
他们一走,顾凌差点把垃圾桶踹飞:“这都什么人啊!”
反倒是纪哆训他:“你踹什么!公共场合,注意形象,还教授呢,怎么教书育人。”
顾凌擦擦眼角摸模鼻子。
纪哆和舅舅家关系不好这件事,陈姜生知道,至少回来这大半年,没听他提过一句,连过年都没走动,否则也不能让他捡漏。
陈姜生揉了揉他的脑袋,“没事,你有我在。”
纪哆摇摇头:“我一般一年才见他们一次,也就过年被爸妈领着拜个年。以前也纳闷,毕竟我爸爸是独子,爷爷奶奶去的时候我还没记事。后来爸妈疏远他们,我也潜移默化地跟着疏远。”
警方那边没结案,没法火化入土,遗体暂时存放在太平间。两人靠着在医院长椅上坐到天亮,才稍微平复些,陈姜生想着还有墓地这些事,问纪哆要他舅舅们的联系方式,想代他商量处理后事。
纪哆就有点火:“关他们什么事,我妈我来处理。”
陈姜生只能说:“那我叫辆车给你用,你最近别自己开车了。”
警方结案很快,路口监控摄像和证人口供齐全,肇事司机声泪俱下地承认,开了十八个小时没合眼,疲劳驾驶、超速与超重酿成惨案。一句话还是为了家庭,他妻子尿毒症要透析,女儿马上要上大学,每天睁眼闭眼都是钱。
妻子和女儿还去警察局下过跪,求警察宽恕,但法不容情,又想请求受害者家属原谅,可她们没有地址,哀求无用,只能作罢,。
这些事都是警察告诉纪哆的,那是个三十来岁见惯人情冷暖的熟练警察,却没见过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他其实挺意外的,这人由专业司机送过来,非富即贵,气质更是非比寻常,然而这个名叫纪哆的受害者家属说话淡如止水,悲恸之余毫无怨恨。毕竟像这种人,捏死一个普通人太简单,然而直到一审结束,案件审理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当然这是后话了。
第65章 葬礼
纪闲云和何莲恩恩爱爱的时间远比吵架的时间多。
纪哆记得刚上初一的时候,两人商量着买了块双人墓地,为这么一个寻常日子,又买了水果蛋糕和香槟庆祝。纪哆不知怎么嫉妒得够呛,香槟也不给喝,只能戳着蛋糕,气鼓鼓地说:“为什么不在旁边也给我买一个!”
结果纪哆当天晚上遭遇了无情的男女混合双打。
而今墓地价格飙升,双人墓地的价格更是飙至一套房首付的地步。
火化出殡头七,几乎都是纪哆在一手安排,顾凌心疼他,想放多久的假都可以。他也不让陈姜生插手,每天一早都赶拖拖拉拉的陈姜生去上班。
对此,陈姜生归结于纪哆不愿意让他看见伤心的模样,虽然心疼,只能照顾三餐和夜宵,同时从司机那获知他的动向和心情。
不过陈姜生觉得纪哆长大了,不知不觉地多了成熟稳重的气质,当然他很快就被自己PiaPia打脸。
至于那个靠何莲一人支撑的公司,在她去世后没几天就不得不宣布破产保护。陈姜生刻意接触了这件事,总觉得这家公司一连串下坡路走得不简单。
对于葬礼,三个舅舅和舅妈都打电话轮番劝纪哆,大意是你妈名誉不好,要么就不办了,要么就一切从简,否则在外人面前丢老大脸了。
对此,纪哆统统回答:“丢的是我的脸,是我们老纪家的脸,不是你们何家的!再说,葬礼的一切费用都是我出,你们要是想要礼金就直接说!”
那三个靠吸妹妹的血过富裕生活的舅舅虽然纨绔,到底不缺这个礼金钱,规规矩矩地出席了葬礼,只是几个表兄弟姐妹没有来全。来的人也确实不多,纪哆也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就找了前台姐姐联系秘书,把公司里和生意场上的朋友都请了一遍。
陈姜生给纪哆准备了黑西装,从成品店直接拎回家,意外的合身,配了只黑缎领结。陈姜生穿同款,只不过系的是领带。
“会不会太正式了?”纪哆领结领带都不会系,乖乖昂起头,“嗯,有点紧。”
“不会,现在呢?”陈姜生眯出一对新月眼,酷酷地说,“哆哥你真帅。”
“小陈总你也跟帅。差不多了,就这样吧。不过太帅也不好,我怎么那么玉树临风呢!”纪哆照着镜子,“没人想看我过得多好,只想看我过得多惨。好端端的公司破了产,多少人失业,多少人没了收入来源,儿子的学费女儿的嫁妆,明天的欧洲小采购后天的游轮大豪赌,统统没了!”
陈姜生飞快地给自己打好领带,镜子里一对璧人。他正搜肠刮肚找些慰藉的话,又听纪哆幽幽叹气,冲着镜子里的自己挤眉弄眼:“没办法,哥就是帅,那么好的衣服都抢不了风头!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抓心挠肺去吧!”
陈姜生:“……”
人死如灯灭,生前的恩恩怨怨都化为过往云烟,纪哆毕竟是小辈,倒是没人难为他。
就是陈姜生俊美朗目,一身禁欲系黑衣,整个人仿佛行走的荷尔蒙,身上的衣服明显跟纪哆是同款,青天白日上演活生生赤|裸裸的奸|情,平白无故收了不少白眼。
不过认识这位小陈总的人不多,就算见过面也没胆量把两人联系起来。有人问纪哆膀大腰圆的大舅这人是谁,大舅嫌老何家的脸都被这对母子丢光了,老妈坑儿还一堆骚操作,儿子竟然带男情人光明正大主持葬礼。
这话被纪哆听了一耳朵,他静静站着,看似沉浸在悲痛中,对一切嘀咕毫无反应。
陈姜生隔老远都能听见他一肚子坏水在叮叮咚咚晃悠。
果然等大舅一家到齐,节哀顺变的话说完,纪哆玻璃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把握着他表哥的手:“听说小表哥前年成家了,立马抱了儿子,怎么小外甥没来?”
“他妈带他在家里,这种场面来了也不合适。”小表哥脸色苍白,体虚气弱,没活蹦乱跳的纪哆手劲大,抽了几次愣是抽不开,只能敷衍。
大舅大舅妈也想拦,但纪哆小嘴嘚吧嘚吧抢先道:“既然婚结了儿子都生了,小表哥是成家立业单过了,总不能到礼金这块就又跟舅舅舅妈了,是吧,小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