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姜生进门换鞋,木讷地报了个喜:“我们领导说了,有人愿意值夜班,以后我都上白班。”
纪哆麻木地看他身上那件老头衫星罗棋布的窟窿眼,哼哧哼哧把蛇皮口袋往屋里拖,不用看就知道有一堆书,闻言抬头,眸内闪过惊喜:“喜事啊,谢过你们领导没有?”
进门左手边是客厅和阳台,落地窗外能看见波澜壮阔的江对岸,秋高气爽,满眼滔滔江水和郁郁葱葱的绿化。陈姜生看这景色,心情舒畅,知道纪哆这是还把自己当做不会处理人情世故的傻娃娃,干脆惭愧地低头。
“回头上班记得偷偷给他塞条烟,不抽烟,酒也成。”其实纪哆也没做过,只是听说而已,他看陈姜生很喜欢阳台环境,瘦尖的下巴一抬,“看见那个白色屋顶了吧。”
陈姜生看过去,密密麻麻的梧桐叶中露出一个小小的白色尖,几公里开外还能看得那么清楚,实际建筑一定很大。
纪哆漫不经心道:“红房子,我爸在那里。”
陈姜生:“……”
市人民医院,全市最权威的三甲,全院所有的楼都是复古的红砖墙和洁白的三角屋顶,又称红房子。
这是间接提醒他目前自己的身份和流言,陈姜生就是木,又不傻,否则考证小达人等等外号也不是白叫的。纪哆也琢磨过,陈姜生没拒绝他的邀请,要么是不介意,要么是不知道,他不得不考虑第二种。
可“你知道我把我爸推下楼现在他是植物人了吧”这种话,纪哆一直挣扎着说不出口,结果时间不知不觉转到了陈姜生敲门。
“我、我我知道的,没关系。”陈姜生觉得这个解释太薄弱,低头补充道,“只有你收留我了。”
“嗯行,我这只有一间卧室,两米的床——”
陈姜生截断他的话:“我睡不合适,你知道我是——”
“不是,我是说,我和猫一人一半,还得相互挤对方抢空间,你睡沙发吧,拉开来也是两米的床。”
“……”陈姜生迟迟地、同时有点失望,“哦。”
纪哆总觉得这小子口不对心,敲敲身侧的柜子,咚咚咚,“你东西不多,走廊柜一半是空的,留给你用。”
陈姜生后知后觉地疑惑道:“什么猫?你救助的?”
纪哆点头,带着点折腾人的笑意:“大块头,前任主人一开始就打着虐待的目的,折磨了大半年,才被动物保护协会志愿者救下来,也就是本人。我本来不打算带回来的,怕路上受惊,结果才三天就不吃不喝炸毛哈气闹绝食,就空运过来了。它平时呆在卧室不出来,你不怕猫的,对吧。”
陈姜生还记得被纪哆指派喂流浪猫的任务,彻底治愈了他畏惧小动物的毛病。不怕不意味着接受同一屋檐下的朝夕相处,他硬生生憋回一个“怕”字,悻悻揉了揉鼻子:“不怕小猫咪。”
纪哆咧出个天真笑容,他背靠在门边的墙,一把推开卧室门。
卧室空间也宽敞,甚至有个飘窗。这户型真的太完美了,陈姜生想着,就看见床上坐着个几乎到他胸口的巨型棕红色长毛猫,纹路清晰,倒三角的脸型像头威风凛凛的公狮子。
陈姜生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能不间断地背诵各种专业名词,煤层里也经常挖出的各种奇怪活化石——能捐的都捐博物馆了,猎过不少奇,但他真没见过猫能长这么大,还是纪哆实际上救助了头非洲狮,送礼走关系,刚才还教他买烟感谢领导,明明熟谙此道。
“棕虎斑纹缅因猫,国内不多见,赛级品种,这只还格外大。当然空运费也没少要。”纪哆头也不转地打了个响指,Pia!
那猫则Duang一声跳下来,猫步走到他身边,紧紧贴着裤腿蹭来蹭去。
可猫就是猫,哪怕一跃而下的动静如鲸鱼摆尾,走起路来也悄无声息。还很矫健,也优雅,抖擞耳朵,隐约间还有点霸气侧漏,在纪哆呸呸呸的吐毛声中,似乎正以这个家的男主人自居。
“……”陈姜生双臂环抱,“公的吧,难怪。”
纪哆:“唔!?”
这酸溜溜的话似曾相识。
“胆子小的很,又挑,球不是带铃铛的不滚,逗猫棒不是真鸡毛的不玩,猫粮不混足够的肉不吃。”纪哆一手扶墙,一手拿粘毛器熟练地滚烟灰色束脚运动裤。
蓦地,陈姜生笑了,“跟你一样,挑。”
这个笑容带上他少有的阳光,简直是作弊级的耀眼俊朗,纪哆不经意瞥了一眼,双颊一红,愣头愣脑地问:“我挑吗?”
“咖啡不是热的不喝,面不是烫的不吃。”陈姜生回忆道,他吃过他剩下的最多的食物是面,喝过最多的是咖啡,几回合就能简单推算出的结论。
还有一条,不是可怜的猫咪不捡。
他是,这只……学名是缅因猫没错吧,也是。陈姜生顿时能遇见未来,仿佛全知全能的神,对这只猫终将被一脚踹开的命运感觉到莫名的欣慰,这点夹缝里幸灾乐祸般的欣慰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它叫什么?”
纪哆不假思索:“Ginger。”瞬间咬了舌头,差点噗一口老血。
“英文名吗?”
“不是,金桔,好久没说中文,音老是别别扭扭的,各地方言就跟跑火车似的。”纪哆连忙改口,依旧掩盖不了浓浓的欲盖弥彰。
陈姜生皱起的眉头可能是在琢磨金桔如此小巧玲珑的水果,怎么承担得起目测……三十斤的重量。
纪哆长长呼了口气,飞速抄起玄关处的红色书包往肩上一搭,甩开拖鞋换上运动鞋,鞋带系得松松的,一劳永逸,“我去上学了,来不及了,你先拿鞋柜上的备用钥匙用,下次再给你录指纹。”
饶是陈姜生的反射弧没做过大切除,还是慢了整整一拍:“什么,上学?”
纪哆推开防盗门,“研究生,我回国一是照顾我爸,二是念书。”
按他们本来的轨迹,春天毕业,夏季到现在为止应该工作。陈姜生离开校园两年了,早已脱离轨迹。
他按压住身体里的激动。
可惜纪哆已经准备关门,只留下一条什么都看不清的细缝,更看不见他从头到脚的剧烈颤颤抖和隐忍不发。
只有一句话透过缝隙,仿佛穿山越岭而来:“所以,你就是回来读书的?”
“嗯。”
作者有话要说:
Ginger,英文,生姜。
也即陈姜生的外号。
另外,本文每日12点更新,如有意外则15点。其它时间更新一律存稿箱错乱。
谢谢各位!
第5章 科大
初秋的校园有种熟悉的氛围,此时大学生已经经-历过惨无人道的军训,开课两周了。
容市科大的军训号称全国大学生的梦魇,请来的教官能让新兵蛋子三天之内哭爹喊娘,何况身娇体弱的他们。晒出的满校园黑猴子还是黑黢黢的,研究生和教职工所占比例寥寥,难得见一个白净的生面孔,引得来往学生纷纷侧目。
科大的正大门,也即南校门,百年香樟绿化带将水泥路一分为二。
纪哆念书的时候,科大还是科院。他听着歌,在绿荫下快步走着,离和师哥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在心里算了笔账,名下的流动资金够他研究生期间的各种花销,包括爸爸的护工费,没闲钱买车。
不过他很快就习惯了公共交通工具,这点不出所料,再偏僻的地方他都开11号丈量过,再大的痛苦他都经历过。
只是有点不习惯长时间的摇晃,以及不太好意思挤上去。
“纪哆!你是纪哆!”冷不丁有人在身后喊。
这款耳机的收音和防燥都是上品,纪哆根本听不见,轻快的脚步甚至踩上音乐的节奏。
张超然骂了一句娘,狐狸眼一眯,“还神气什么啊,老子不跟这种人计较。”他停下来一想,不对啊,凭什么不计较。旋即转身,快步追上去,双臂大张,生怕纪哆跑了似的拦着他。
见纪哆一脸茫然地停下来,张超然得意地笑笑,“纪哆啊,你这是贵人多忘事,连副班长我都忘了!不过也难怪,你本来就不待见我!没想到咱们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吧,你不会是被国外大学赶回来继续补学分的吧!”
“你说什么?我听歌呢,没听见。”纪哆摘下两只耳机,实在受不了油腻的笑容,不过表现出来就太失礼了,只能忍着。
张超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见鬼的听歌没听见,这个纪哆就是心虚!
不过这个纪哆确实长得好,脖颈修长,连脸上的绒毛都比女人细腻。这样的男人又有钱,难怪那么多女同学青睐,甚至能连男人也能勾搭。要不是这个纪哆,他们能同陈姜生关系那么差吗。
陈姜生毕业后干脆换了手机号,所有的聊天软件都更换新账号,他们根本联系不上,连道歉都无门。像陈姜生这样的家庭,指缝间随随便便露点什么都是他们一辈子赚不到的,看看那个泥腿子贺远寒就知道了,短短两年连小轿车都买上了。
“行!我就当你没听见!”张超然尖嘴薄舌,大大方方地让路,摆摆手,眼神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