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欲裂,四肢百骸犹如被火烤着似的,又如过电,又撕又扯,锐痛难当。目眩神迷之际,费南渡没再坚持,吐了一句:“三片。”
薛眠迅速拧开瓶盖,倒了三片黄色的药丸到掌心,连同杯子一起递过去:“先吃药,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我不多嘴。”
费南渡接过水杯,拿走药片,终于抬起了一直垂着的头。
一张几乎被汗水洇湿的脸,白的像纸,连一贯偏红的嘴唇都一下子失了血色,变成淡淡的粉红色。眉头紧紧锁着,眼睫微微发颤,看得出来此刻身体非常痛苦,如煎如熬。
然而除了这些,薛眠似乎看到有哪里不太一样。
已经摘下镜片的漆黑眸子里,那双瞳孔不再如往日般熠熠有神,散发着睥睨的光。此刻的它们是暗淡的,是晦涩的,甚至是难以聚焦的,没有一丝神采。
就那样无力的睁着,但……
就好像是……看……看不见。
看不见。
看不见???!!!
一颗本就悬着的心仿佛被人拿着斧头狠狠一劈,踹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如堕冰川,浑身发凉。薛眠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牙关都在咯咯作响,他不可置信的、近乎是失智的望着那双眼睛,看着费南渡仰起头,把药片和着水一口吞了下去。
鬼使神差,他抬起自己颤抖的左手,举到二人面前,然后伸至费南渡那边,在他眼前小幅度的挥了挥……
但,没有……
没有……
任何反应。
没有任何……
没有……
没有……没有反应!!!
砰地一声,薛眠全身失重,跌坐在地上。微张着嘴,盯着那双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眼睛,开不了口说半个字。
一声动静惊到了费南渡,放下水杯,下意识抬手按在额头上,修长的手指挡去薛眠的目光,也遮住了那两泓漆黑深潭。
“吓到你了。”他说,语气是温和无恙的安静:“没事,一点小……”
“你……眼睛怎么了?”薛眠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没怎么。”费南渡立刻作答。他手抵着眉头揉了揉,淡声道:“你先出去吧,到楼下坐会儿。”
“你在怕什么?”
薛眠直直盯着他,眼中泛出条条猩红血丝,声音冷得裹着冰块似的:“这么一直赶我离开,你在怕什么?怕我看到什么?”
“想多了。与你无关。”费南渡收了方才的温和,声音冷硬又干脆。
“所以呢?”薛眠一寸不让:“与我无关,所以我别管是吧?好,好,就当我有病爱心泛滥了。我只问一句,最后再问一句,你这……你眼睛到底,怎么了?”
“轻微弱视。”费南渡闭着眼帘,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忽然轻轻笑了一声,语气也缓了过来:“别这么凶,我现在是个病人。”
很好。还能张口就来的开玩笑。
薛眠眉头依旧紧紧蹙着,问:“怎么弄的?”
“最后一句已经问完。”费南渡放下杯子,手撑着床尾站了起来,睁开眼睛,慢慢眨了眨,等着视线自我恢复:“下去等我吧,一会儿就好。”
薛眠盯着他,没说话。
轻微弱视。
怎么会有轻微弱视?
以前从来没听他说起过,那该是什么时候得的?这病能好好的就找上门吗?如果是轻微,怎么发病这么突然,而且视力退化得这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
就失明了一样。
连自己在他眼前挥手这样近距离的动作都看不到。
薛眠越想越匪夷,越想越诧异,心跳都是乱的,后背冷汗热汗交替着一阵一阵,目光不受控的追随着那双似乎还没恢复视力的黑眸。
费南渡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将身体转了过去,留下一个背影对着薛眠,缓了缓,才道:“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应该还是在一如既往恨着我的。可你这样,不像是在恨一个人。”
顿了顿,片晌才继续道:“薛眠,记住,对于我,不要有任何关心,一点都不要有。”
一点都不要有。
哪怕我有多期待,多渴望,哪怕我曾经多想要。
也一点都不要有。
佛家说因果,说缘起缘落,说今日果乃是昨日因,说缘生如梦起缘灭如梦碎。
你是一个特别美好的梦。
我本该能一直将这梦做下去,连醒的一天都不会有,更何况是碎掉。
但你最终,还是碎了。
是我亲手打碎了你,剩一地残渣,别说拼回原样,连捡起来都已是不能。
所以,藏好你所有的好,收起你所有的善良,保护好自己,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哪怕一丝半毫的关心或热情,不值得。
我不值得你这样。
十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好。
十年了,我们还能再见,对我来说,够了。
“回去吧,”费南渡说:“好好工作,别想其它。”
良久,久到费南渡视力还没恢复,正准备转身去听对方动静的时候,还未动作,就听一声重重的摔门声破空传来——
“咚!”的一声。
四周重新恢复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有铺垫的,费哥的“眼睛”是关键。
PS:费哥不是瞎子好不啦,是轻微弱视好不啦!!!(他自己说的)
薛哥哥:不要面子的吗?我这么一高冷小眠羊,让我抓狂是几个意思啊!!!
费哥哥:喜欢我,没道理,我懂。
小毒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要加油!要上啊!评论区都急了~~~
——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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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前奏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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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家。
坐在车里,导航的声音时断时续。或许是出于一个司机的驾驶本能,不带大脑不带思考,摸着方向盘踩着油门,在或疏或堵的车流里过街穿行,最终还是能将自己安全带回家。
浴缸里放满热水,冒着肉眼可见的白雾。像个木偶似的跨进去,脚下打滑,不慎摔了一跤,后背直接撞在坚硬的池壁上,立刻青了一大块。
薛眠眨着眼睛咬咬牙,疼得几乎能淌出眼泪来。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张脸上写满了颓废丧气,还有一点类似失魂落魄的味道。
今天之前,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像一条轨迹清晰的单行线,没有转弯也没有岔路口,方向明确,目标唯一,与之配套的所有人或事都有条不紊,都很合规,都不会透支他任何多余的时间或情绪。
然而人活一世,可能都会有几个被打脸的时刻。
而往往这样的时刻都不是靠测算得来的,它们是你过去不经意埋下的“隐患”,随着时间的推移,从耿耿于怀到逐渐释然,从释然到遗忘,从遗忘到好像从来都没发生过。
可你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命运”二字是无有规律的。
当你以为“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突然出现了,它们会不问你意见的唤醒某些久远的身体感知与记忆,然后什么拒绝、什么憎恶、什么害怕、什么躲躲藏藏犹豫不决……
都会在一个特定的事件面前让你所有情绪瞬间反转,让你体尝什么叫作“自欺欺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费南渡那样无力的跪倒在自己面前,薛眠非常确信笃定自己是一直记恨着这个人的。切肤之痛的那种记恨,恨其生,恨其死,恨今时相遇,更恨曾相识。
然后,如君所见,他被打脸了。
直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扑过去跪在地上,跪在他旁边的时候,身体抖成了什么样,心脏又乱成了什么样。
水温偏高,身体渐渐下沉,热流漫过头顶,再一次憋气,不知这回能不能突破上一个极限。
眼睛刚一闭上,黑暗中就浮现出一幕画面。
夜色很暗,但有月光,场地很开阔,喧闹的人声鼎沸不休,有男也有女。一辆被砸得面目全非的跑车停在路边,带着血的玻璃碎片散了一地,立刻有人咆哮的骂着,有人大哭,还有人冲过来将自己死死拖开……
手机铃声打断了模糊飘摇的发抖记忆。
薛眠从一池温水坐起来,浑身水珠不知是汗还是其它,一看来电名,微微皱眉,但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陈阿姨?”他走出浴缸。
“小眠,还没睡吧?有没有打扰到你啊?”电话那头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声,听上去约莫五十出头,嗓音柔软和缓,很是慈爱。
“没事,”薛眠似乎猜到了什么,弯着唇角笑了一下:“是不是又闹了?”
“可不是嘛,”陈阿姨也在那头笑:“太皮了,越大越爱闹,跟你小时候可太不一样了,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给他折腾散架了。”
“抱歉,”薛眠摁下扩音键,一边穿睡衣一边道:“这段时间忙着工作,没来得及过去看你们。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是有点不高兴了,”陈阿姨说:“都跟我嘟着嘴念叨好几次了,说你怎么不来看他,是不是不要他了。哎哟那张小嘴哟,别看才5岁的人,现在可能说了,吧嗒吧嗒的,没个停歇的时候。都不知道那些话是打哪儿学来的,好玩的很呢。”